姜璟归姜府，兴伯便将姜家众人之去留报于她。
走了两个，留下十六个。
在姜璟意料之中。
兴伯却是欲言又止，瞧着姜璟迟疑。
姜璟料的是姜谷，便道，“兴伯，当如何变如何，姜家不养闲人，以我之名即可。”
“主母体谅。”
“辛苦兴伯了，我无事了。”
“是，主母有事只管吩咐。”
兴伯退下后，姜璟抱起玲珑，立在窗边，望向屋后的后山。
走前，她已料到此行必不顺畅，故而留了景云水凝香，吩咐夜间点燃，她将遣灵归去传话。
当时，她留这条后路，是防姬家。谁曾想到，姜辰竟与姬越为盟。
姜璟心中失落自不必说，那种被欺骗的感觉浮上心头。姜璟却恨不起来。
姜辰之处境，她甚怜惜。
长长一声叹息，姜璟放了玲珑，踏步出屋，去看望姜辰。
姜辰在屋中，伤得极重。
四肢颈部及脸面又裹了密密白纱。
看得姜璟心里一疼。
“这般拼命作何？横竖姚罗已去，搭上自己岂不亏了？”
姜辰见着姜璟，失落的眼中漾开笑意，咧嘴笑开，“主母吩咐，姜辰未办到是姜辰力微，望主母责怪。”
“若怪也该怪我，让你惹了这身伤。往后，事情也需自己分个轻重，我欲瞧慕家不假，可瞧不瞧，慕家都是这样，好生歇息罢。”
“嗯。”
姜辰望着姜璟，大眼睛似懂非懂。
说了会话，姜璟便回屋。
吩咐玲珑亥时叫醒她，便宽衣睡下。
亥时，玲珑唤醒姜璟。
今夜似乎比昨夜更为阴冷。
姜璟加了见披风，嘴角漾开一丝笑意，今夜鬼灵胜于昨夜自是好事。
抱出赤血琴，焚香，净手，姜璟落座，抬手拨弦。
琴音再次从屋中响起，在忘川传开，于昨夜不同，今夜的琴音，只庇护两处。
一处是姜府，一处是那村妇一家。
今夜，姜璟睡得比昨夜更晚些，直至次日卯时，方停琴音。
天际已微微透亮，姜璟关了门窗，放下帘幔，上床而眠。
午时方醒，是被外头声响吵醒。
姜璟听了几句，皆是来求姜家主母琴音庇佑的村民，其中不乏质疑叱责之声。
姜璟唤了嬷嬷，洗漱更衣，出屋。
兴伯正疲于应对，见姜璟前来，愁苦的面容微微缓解，“主母，兴伯无能，扰了主母歇息。”
“不碍事。”姜璟瞧了厅中的阵势，有送米粮求庇佑的，有来声讨的，各占一半。
“兴伯，收了米粮，记下姓名，让他们先回罢。”
兴伯应声，还未问余人如何，已有人跳出。
“姜家身负守护忘川之责，你竟以权谋私，可耻！”
“若萝主母在天之灵知晓，必以你为耻！”
“二十年前母亲离去时，你们唾骂不止，今日反而拿母亲压我，真真好笑！”
姜璟拢了金边衣袖，笑得冷然，“无琴音庇护你们也过了二十年，如今赤血琴一回便要我尽责，凭何？！”
气势汹汹的众人被堵得哑口无言。
姜璟拂袖，“非我不肯庇护，我之求已表明，此桩交易各凭所愿，各取所需，无人勉强。”
说罢，姜璟离厅，“兴伯，送客！”
厅中心存怨气之人，有咬牙低头的，寥寥数人仍是不肯低头，拂袖而去。
后来，兴伯来报，那些人是姬家寻来闹事的。
姜璟用了午饭，又外出了。
这次，她去的是村落之大户。
忘川乃一大村落，如姜家姬家姚家皆是大家，以习御灵术闻名，声望颇高，近年来姬家压过众家，独占鳌头。
村中亦又富贾大户，良田百亩，果木百顷。
姒家便是其中之一。
姜萝在时姒家与姜家交好，此二十年，则与姬家交好。
这般墙头草，最易跟风而走。
姜璟上门，敲门，便有人热情将之迎入府邸。
姒家主母姒芊亲自出门，将姜璟请入正厅，以贵宾之礼待之。
姒芊三十有余，面容姣好保养得当，颇有韵味，笑得亲和，“我尚想拜访主母，主母倒先来了。”
姜璟笑道，“你我所为之事或为一桩。”
“自然！主母说罢，有何要求但说无妨。”
“主母如此爽快，我便不扭捏，姒家每月收成分姜家一成。”
“一成？！”
姜璟望着姒芊，笑容淡然而从容，仿佛方才所说，不过是要问姒芊讨杯水那般简单。
姒芊之笑容僵了僵，仍是笑得亲和，“好，应该的，主母此求应当的很。”
姜璟望着姒芊强颜欢笑，心里甚痛快。
她也家产万贯，可与姒芊不同，家产身外物，她看得颇开。
姒芊这般守财之人，从她手里要走家产，仿佛割肉一般。
姒芊越是肉痛，姜璟要得越有成就感。
“那么，咱们便说定了。”
“说…说定了。”
离开姒家，姜璟归了姜府，午睡。
睡了不到一个时辰，嬷嬷入屋，唤姜璟。
“主母，主母醒醒，姒家主母来了。”.M
嬷嬷起了床幔柔声将姜璟唤起。
姜璟睡眼惺忪，凤目微眯，瞧清来人，“是婉嬷嬷啊，何事寻我？”
婉嬷嬷侍候姜璟洗漱更衣，一边解说道，“姒家主母来了，未说何事，只说要寻主母。”
姜璟尚未睡醒，脑袋转不过来，精神恍惚得，随婉嬷嬷去了前厅。
再见姜璟，姒芊之笑意已没上回那般亲和。
皮笑肉不笑得，姒芊道，“主母，今日之事，恐怕不能成了。”
睡意尚在，姜璟有些迷糊，“何事？”
姒芊笑意敛起，冷了几分，“主母，你我只是口头之约，怎么？不过几个时辰已不能反悔了？”
姜璟这才醒了。
姒芊反悔了。
不求姜家庇护，自然是有姬家庇护。
姜璟并不留姒芊，端起茶盏，悠悠品了一口，“自是可以。”
姜璟未加纠缠，让姒芊颇意外。
亲和笑意又浮现，姒芊含着歉意，道，“此事甚是抱歉，实在是……主母赤血琴音自是好，可那地藏菩萨才是万全之策。”
姜璟放了茶盏，“哦”了一声，便起身送客。
临走前，姜璟笑得意味深长，“主母，有一事望主母知晓，今日之约毁了，往后再定，可不止一成了。”
姜璟的话弄得姒芊莫名其妙。
有地藏菩萨在，又何须再定约呢？
送了姒芊，姜璟甚坦然，姒芊必会回来的。
因为，那尊地藏菩萨是慕枫仿刻的。
慕枫之雕工精湛，足可以假乱真。
当时，姚罗言明地藏菩萨之紧要，姜璟便料得此物必引姬家相夺，故而带了仿的那尊。将真的留于景云，待她传信再送至忘川。
如今，信无法传至景云，地藏菩萨不能来。
姜璟忽然想到苏延。
她未如约与景云联系，那么，苏延必然知道了。
此般境况若能得他相助，自然最好。
不过，他不会来的。
因为，换她是他，亦不会来。
自入忘川，姜璟之时间日夜颠倒，夜里弹琴，白日睡觉，弄得她无暇顾及余下。多亏姜府诸事有兴伯料理，省了姜璟大半心思。
用了晚饭，姜璟未睡下，如此日夜颠倒，并非长久之计。
母亲在时，是如何护得忘川安宁呢？
姜璟立在窗前，望着后山，出神。
一夜琴音，庇护姜璟欲护之人。
而忘川中，恶灵依旧肆行，侵扰余人。
素来，姜璟之心善从不滥用。
若一时心软，庇护忘川，姜璟重立姜府之威望恐怕是今生无望了。
罢了琴音，姜璟和衣，在榻上小憩。
明早姒芊必来。
辰时，婉嬷嬷入屋，唤姜璟。
仍是温声细语，“主母，姒家主母又来了。”
姜璟粗粗梳洗一番，未换衣，便去见姒芊。
出屋前，姜璟吩咐了婉嬷嬷，“备好浴汤。”
姒芊见了姜璟，迎了上来，亲和笑容间添了几分热情，“叨扰主母休息了，请主母勿怪。”
“不碍，姒主母今日又为何事？”
“哎呦，主母料事如神，早已算到了。”姒芊捧了茶杯，递向姜璟。
姜璟推了茶杯，微微一笑，“此乃姜府，主母客气了。”
姒芊尴尬收手，放下茶盏，“主母，昨日一事……”
“主母已然反悔了啊。况且，姒家有地藏菩萨相护，不是么？”
“主母说笑，素来，守护忘川之责是姜家担的，昨日……昨日是我犯浑了，还望主母能不计前嫌，履行昨日之盟。”
“自然，”姜璟笑了笑，请了姒芊坐下，“姜府大门开着，主母有意自然欢迎。只是，我昨日已言明，再定约，酬金可不知一成了。”
“好说，”姒芊的心滴着血，强颜欢笑，“那一成五？”
见姜璟未答话，姒芊比出两根手指，“两成如何？”
姜璟比出三根手指，“三成！”
“啊？！”
姒芊靠落在椅上，失了神态。
姒芊即刻反应过来，直了腰背，端出姒家主母架子，“我姒家没姜家庇护亦安生过活了二十年，主母若无诚意，咱们不必再谈。”
“也好，不知主母为庇护姒家花了几成粮收？我这三成许真是过分了。”
姜璟端了茶杯，气定神闲，喝茶。
姒芊会想明白的，会答应这三成收入。
姒芊的双手交互相握着，时紧时松，最终，亲和笑意浮上，姒芊向姜璟开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