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几天，我都在城西固子门外的校场和工程院之间打转。校场是杨骞训练士卒的地方，这里原本是马军司的一个老旧训练场地，没人使用，正好借来训练。不像城内的禁军校场，天天都有军士在操练，想借来用都没空闲。
工程院则在赶制我需要的武器，虽然有图纸，具体制作还是要我来指导。就连对于火器略有所知的江越，也被我从“念奴娇”抽调过来，负责帮我进行材料方面的事务。
每天要忙到酉时方能回家休息。
这时候就是我和胭红的二人世界了。初经人事的胭红愈发的惹人怜爱，举止眼神中更增了许多诱人之处，两人独处时更是娇媚欲滴，让人欲罢不能。
这件事情倒不需要向叶筠妍汇报了，胭红作为我的侍妾是早经过她允许的，说起来还是因为我太老实，直到如今才让她名副其实。这些天夜夜欢愉，居然让我这个经过财神灵丹洗伐过的身体都感觉有些发虚，精神似乎有点提不上来。
生活虽然性福，但性福男人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想到以后娶了筠妍过门，更加姣妍绝色的美人儿，那过日子可就更要努力了。
这天从工程院出来，看看时分尚早，为了嵩山派诸人的殷切期望，我便前往延真观去见庄元贞。把事情略略说了一遍，举荐嵩山派的这些人，让他安排定夺。
庄国师自然是满口答应，他本来就没什么可信的熟人，现在正在为工程的实施寻找得力人手，我的举荐正合意。
财神倒不说什么，显然，他还沉浸在自己所筹划的宏伟壮举所带来的满足感中，这等小事情也懒得操心。
一边用茶匙拨弄着茶沫，一边喜滋滋地说道：“过几天我就和元贞去嵩山实地察看，仔细规划规划，要花些时日。开封城里就交给你了，你可别给我惹乱子。”
什么？我给你惹乱子？一听这话，我立刻跳起来戟指其面，怒斥道：“你这老不死大兴土木、劳民伤财，耗费钱财千万，这还不是大乱子？我辛辛苦苦筹钱办事所为何来，竟然敢这么诬蔑我？”自打庄元贞当上了国师，这老家伙就自以为成了太上皇，简直让人忍无可忍！当初怎么没看清他的嘴脸呢？
老头子哼哼道：“你好好的挣你的钱，办你的实业，干什么去和契丹人作生死之约？就算你把这两百个契丹人全杀了，又抵得上什么用？一不小心送了命我可救不了你。”
原来为此。我冷笑一声，把辽国皇帝图谋南侵，契丹使臣寻事试探宋人，杨骞等人决意给契丹人一个下马威的事说了，当然把我不计生死名利的凛然大义更描述得明明白白，财神这才显出一点点羞惭的神情来。
“真是奇了，我记得似乎是在赵顼死后，辽主才有南侵的图谋，不过未得成功。怎么，这还在熙宁年就有打算了？”财神想起了什么，说道。
我笑道：“这有什么，世事变幻无常，开封城内本也没有我这个端木秀和你这个死老头，如今不是有了？耶律洪基忽然想要提前南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哎呀，不好，我可是在皇帝面前信誓旦旦地说过耶律洪基绝无力南侵，这预言岂不是破产？弄不好皇帝一生气，把我又连降三级，这折腾我可不喜欢。
财神正色道：“既然如此，那无论如何这一仗你是一定要赢的！”
这还要你多说？我顿时满脸义薄云天。
正在说着，忽然听到殿外有人叫喊：“公子，不得了了，城外印书局出事了！”
什么？印书局那边出事，该不是什么生产事故吧？只要不出人命就好。听出是自己门面上伙计的声音，我赶快走出去。
“什么事情？慢慢说，不要着急。”看到眼前这个小伙子满脸通红，大口喘气，估计是一路狂奔过来报信的，叫他先平静下来再说清楚。
小伙子略微放缓呼吸，急忙说道：“公子，真的出大事了！有一两千个人到印书局来闹事，又打又骂，要砸掉我们印书局和印刷机呢！”
我大吃一惊，猛然想起沉寂已久的开封黑道事件来，这些家伙这么拼命报复？居然找了一两千人来砸店闹事？急忙对庄元贞说句：“事情就拜托你了。我立刻去那边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情。”一边说着，一边同报信的小伙子往外跑。
庄元贞看到事情有些危险，毕竟是一两千人的闹事，怕我有什么闪失，赶紧叫过身旁一名道士道：“你赶紧拿了我的帖子，去开封府报官，让他们多派些兵将去，不要把事情闹大了。”道士应了声，跟着我们的后面一起跑出延真观。
我径直上了马车，叫车夫加鞭赶路，一定要尽快赶到印书局去。
真没想到，这些黑道还挺有号召力，从哪里找齐这么多人手？我心里盘算着，这件事情和上回发生的不同，怕是要轰动开封城了，看来我天生就是个没法低调的家伙。
出了城门不远，看到两匹骏马从另一条路上奔驰过来，近了便看清楚，竟然是薛莲和吕周两人。
薛女侠虽然不是一身侠客装束，也没有带刀剑兵刃，但杏目含煞，粉面凝冰，浑身上下的杀气却是分毫不减。吕周则是满脸的焦虑和担忧，跟在旁边打马疾驰。
“薛莲！方衍！”我赶紧招呼他们。
薛莲看到我，策马靠近，怒气冲冲说道：“这帮家伙太放肆了，今天姑奶奶我决不轻饶他们！”当然不能轻饶，我还是提醒了一句：“你下手留些分寸，千万不能弄出人命来。”我很清楚，她的武功比受伤前长进了不止一倍，如果再碰上那次生死战斗，抱头鼠窜的决不会是我们两个，薛女侠一个人就能收拾他们。
这一两千人虽说是很多，但只需拿住了领头的人，其他那些也就只能作鸟兽散，这点功夫对于薛女侠来说并不难办到。
远远看到，印书局大院前挤满了人群，院子里竟然还冒出了黑烟，似乎有什么在燃烧。不免有些紧张，看情况闹得很厉害啊，看来损失是避免不了了，可千万别死人。
片刻之间就到得近了，车夫一边大叫：“让开让开！”一边驾驶着马车往人群里闯。看到我们来势汹汹，围在外面的人都纷纷让开路。我这才看到，这些人不过是些妇女少年和老头，青壮年没见到几个，有的手里拿着棍棒，还有拿笤帚的。心里奇怪，这些黑道难道想打民众牌，唆使寻常百姓出面，好让我们投鼠忌器？
薛莲也看得清清楚楚，不理会外面这些人，离院子还有一丈多距离，身体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如同飞鹰般掠过院墙扑入里面去。
里面立刻纷乱嘈杂的声音中立刻有人喊道：“薛当家来了！”
我看到马车太过庞大，根本没办法挤进去，硬闯的话肯定会伤到包围的人群。立刻下车跳上薛莲留下的马匹，和吕周两个人策马往院子里面冲，一边大声叫喊着让路。
那些人毕竟都只是些老弱妇人，虽然大声呼喝，但是不敢阻挡，让我们硬生生冲了进去，也没伤着什么人。
里面的局势一片混乱，我这印书局只有几十个人在这里工作，骤然被上千人围攻，场面上自然好不到哪里去，只能退到印书房和他们对抗。撇眼看到有一处水力印刷机已经遭到破坏，只剩下几根木柱竖立着，其他部件都变成了一堆残破木材铁器，心里不禁生痛。
另一处正在印书房后面，处在印书局工人们的保护下，暂时还没有遭到破坏。
薛莲的赶到让场中情况发生了变化，她闪电般几个起落，就飞身到达印书房门口。一双手接连不停，霎那间制住十来个正在冲击门口的闹事者，抓起他们丢回去两丈距离，一下子就把对方震住了。
“都给我退下！不想活的就上来送死！”薛女侠大喝一声，运足了内功，震得那几百上千人脸色大变，场面一下安静起来。千百双眼睛盯着这个俊俏少女，一时间都吓懵了，大概想不到这个少女居然如此威猛，比较长坂桥头的张翼德也不遑多让。
我和吕周趁机冲进去，站到薛莲身旁，印书房众人看到我，又是一声欢呼。
扫视了一眼包围的人群，发现他们并非我开始想象的开封黑道上的地痞流氓，看装束神情，都不过是些普通的居民百姓。我问道：“你们为什么到这里来闹事？不知道这是犯朝廷律法的吗？”
那群人都叫嚷起来：“家里人都没饭吃了，还怕什么朝廷律法？”“不要抬官家来压我们，我们命都不要了还怕官家？”“你就是这里的东家吧？找的就是你，大家揍死他！”对方立刻群情汹涌，情绪又变得激烈。
怎么回事？我大叫道：“你们谁是为首的？出来和我说话！”
一名花白胡须的中年男子往前一步，大声说道：“你就是这里的东家端木秀？你害得我们都活不下去，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说我害得他们活不下去？我满头雾水，问道：“此话从何说起？”
那人怒气冲冲道：“我们都是开封城里的印书人，几百年祖传的手艺，大家没什么奢望，只求养家活口。你这家伙不知从哪里弄来这些古怪机关，邪门歪道，一下子抢走了我们几千口人的活命本钱！”“我们饭也没有吃，药也买不起，家小都养不活了，难道都在家里等死吗？”“大家上！左右都是死，先把那个怪物砸了！”人们骂着喊着，纷纷冲上来。
我霎时间头脑一片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话。
薛莲一把将我拉到后面，伸手擎起一根木棍把冲到我面前的人打开。印书局的工人们也叫喊着：“不能让他们砸我们的印书机啊！”操起棍棒迎上去，吕周也拽了根木棍冲上，场面混乱一片。
我背靠着墙壁，看到俞叔头上裹着白布，血污渗透出来，显然是在刚才的冲突中受了伤。虽然如此，却还在挥动拳头大声叫喊：“不要那群天杀的冲进来了！腌?货，看不得我们多赚钱！有本事自己多印书啊！”
旁边地上坐着的小伙计也受了伤，眼泪直流，哭骂着：“他们砸了一架印书机了，还有好多东西没印呢，我们可怎么办？”
俞叔安慰他：“不怕，大东家和二东家都来了，官兵马上也会来的，这帮家伙跑不了！”
此时的我却有一种呼吸不过来的压迫感，一个名词在我脑海里疯狂旋转，“羊吃人”，现在却是我，是我的印书机在吃人了！开封城里近万人口都依靠这刻板印书的手艺生活，如今我的印刷机和铅版活字横空出世，效率大幅度提高，但出版业的消费市场毕竟只有这么大，立刻就让大部分的人失去了生活来源。他们的矛头，当然只可能指向我这个罪魁祸首，指向那台令他们衣食无靠的古怪机器。
这些人怎么办？不止是他们，还有，那些即将面临机器竞争的普通织户。纺织机器将会把织布能力翻倍提高，但市场的消费能力却不能翻倍提高，必定有一部分织户要丧失劳动机会，成为被机器吃掉的人群！他们一旦失去生活来源，除了挨饿受冻、卖身为奴、流浪乞讨还有什么办法？
怎么办？看着俞叔和小伙计身上的血迹，听见门外打斗和哭喊声，我的头脑中变得一片鲜血淋漓。
外面院子里忽然更加喧哗混乱，闷雷般的声音传进来，有人惊叫道：“官兵来了！”
“刁民竟敢在京城重地聚众造反！全部拿下，敢有反抗者格杀勿论！”
哭喊声、怒吼声、惨叫声、马嘶声骤然四起，铁甲铮啷声，马蹄踢踏声，箭矢鸣响声，金铁交击声，顷刻间全部闯入我的脑海中。
我心中一个激灵，冲向门口大喊道：“不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