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筠名绣坊里的树木在寒风中已经褪尽了叶子，院中如铺锦绣，金黄色的、赤棕色的、火红色的都有，映衬着白墙青瓦，显得绚烂之极。
顺着游廊穿过，只见几个女子正在空地中间打羽毛球，兴高采烈，累得满脸通红，连袖子都卷了起来，露出白皙小臂。
既然引入了街头篮球，我想这还应该给这时代的女孩子们带来点什么新鲜运动，毕竟这样对抗性强的运动不适合她们。
本来想引入后世有着国球地位的乒乓球，但制做乒乓球的材料实在不好找，只能退求其次，选择制做材料容易得到的羽毛球了。这种运动和街头篮球一样，不需要特别的场地，连运动器材都能自己动手制做，特别适合在街坊庭院中开展。
还有两名使女正在院中打扫落叶，轻声说笑着什么。
今天我过来，就是为了把同辽人赌约之事解释给叶筠妍听，虽然早已让家人告诉过她了，但还是要亲自解释清楚。然而来到后院，筠妍倒没说什么，却立刻遭到了小丫头的劈头质问。
“你死定了！这么大的事情，你竟然敢不先问叶姐姐的意见？又来先斩后奏吗？”明毓郡主神色严肃，手指几乎都要指到我的额头上来。
当时的状况，不先斩后奏还能怎样？我赶紧说道：“我这不是过来告诉给筠妍和你知道吗？哪敢瞒你们了？那事情发生得紧急，杨将军他们差一步就要和契丹人约定。我若不承担下来，杨将军他们必定如约比试，我大宋朝如果折损了这些兵将，实为莫大损失。”
“不知天高地厚，就你也居然敢和那些契丹人去比试，你知不知道那些契丹人有多厉害？你知不知道这死字是如何写的？”小姑娘见我还是一副微微发笑的面孔，自然是更加恼火，继续大声训斥我。
我依然笑道：“你别想象得那么危险，我端木秀什么时候做过不计后果的事情？若我不是胜券在握，又怎敢应承下来，令筠妍和郡主担心？”
明毓郡主明显不相信，看了一眼在旁边默不作声的叶筠妍，问道：“那你给说说，看你端木大人到底有什么妙策破敌？”
“解说清楚太费时间，我就稍稍说给你听。若人数相当，以步阵对马阵，依常理而言，步卒胜机最多只有三成。”我将果盘中的干杏仁都倒在酸枝木桌面上，分成两拨，暂时充作双方的模型，一边解说给她们听。
看着叶筠妍和明毓郡主眼中疑惑的神情，我又解释道：“骑兵强于步卒，在于其弓利马快，进退自如。既可以在敌军阵地上施加迅猛突击，亦可扰敌疲敌，步卒防御阵型一乱，就只剩下溃败之途了。所以，我才说就平常情况而言，步兵胜骑兵只有三成几率。”实际上，恐怕连三成都没有，反正是让她们安心，不敢太吹牛，但也不好实说。
“但我约定他们在校场比试，回旋面积狭小，双方皆在弓矢射击范围之内。而步兵有重甲大盾，契丹骑兵在防护上不能相比，人马目标又较大，双方对射，利步不利骑。仅此一点，我已经占据了地利之便，多加两成胜率，双方势均力敌。”
明毓问道：“难道那些契丹人就如此大意，不知道校场比试已将他们置于不利之地？”
我笑道：“那萧远图也是军旅出身，人又不笨，他自然想得到。只不过他麾下那两百骁骑不仅训练有素，剽悍凶猛也远胜大宋的寻常士卒，无论群战还是独斗，他们都占有上风。校场范围狭小，虽然不利于战马驰骋，但有益近身交战。按他心中猜度，杨将军等人的亲兵即便强于普通士卒，也不是他们对手，地利之便，抵消大半，是以萧远图有这个自信。”
明毓哼了一声道：“我大宋京师数十万禁军，难道找出二百个比契丹武士强的都不行？”
“非不行也，是不能也。郡主想想啊，我们这是私下的约定，自然只能用自己的亲兵部曲，难道还去找皇上要求在禁军中选拔？”
“你是说，你们和契丹人邀斗，皇上竟然事先不知道？”
“皇上如果知道的话，那就不太妙了。这场比试就成了两国之间的问题，毕竟契丹人远来是客，无论输赢，都不是待客之道。朝野上下看着，我们就更不能有所差池，像现在这样的私下决斗就要好办得多，出了什么事情朝廷也可以推脱。”
明毓哼了一声道：“推脱？那群家伙只知道推脱自己的干系，真要是契丹人不肯罢休，恐怕你端木大人就是被推脱的对象。”我一笑，这丫头不愧是皇家后裔，对那些官僚作风还挺了解。
“既然你推断得出其中凶险，为何还要强出风头，约契丹人在校场比试呢？？”叶筠妍皱起眉头，虽然我先前说胜券在握，但她似乎不信。
我赶紧解释道：“我并不想与他们比试的，但杨将军他们按耐不住，我只能揽在身上了，总不能去让他们送死。反倒是我，还有取胜他们的把握。”她们二人神情凝重，显然是不相信我所言能轻易取胜的话了。
我又道：“刚才我给你们解说的只是寻常对阵。你们只管放心，我还有秘密武器尚未用上，一旦使出，契丹人决无取胜之道。”
明毓也似乎想起了什么，拍掌笑道：“我倒忘了，你不是有霹雳神机么？”
“霹雳神机虽然犀利，但我总共才不过这么几支，装填又极费事，派不上多大用场。我说的秘密武器另有他物，同霹雳神机相比，威力不可相提并论，制作也不难。只不过自古兵者为凶器，这武器杀人太过厉害，若非迫不得已，我不敢随意用它。”我说道。
还霹雳神机呢，这两位姑娘都还不清楚，现在霹雳神机已经不是什么神秘话题了，坊间传说的都是两个字，火药。
叶筠妍噗哧笑道：“自古兵者为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你什么时候以圣人教训为本了？”
我故作得意道：“你们不是说过，我的姓是孔门一圣，字也是孔门一圣么？再说我也不过是见贤思齐，闻圣而思齐啊。”
叶筠妍正色道：“你就算有莫大的把握，这不足一月就要比试，你也需得精心准备才是。各项事情就少操些心，交给其他人去处理，我也可以帮你料理，一个月时间，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我笑道：“多谢筠妍关怀。你放心，我已安排好各项布置，武器正在工程院赶制，那些兵卒也正在由杨将军加紧训练。”
明毓奇道：“是你和契丹人赌约，排兵布阵也是你做主，怎么你不训练呢？”我一摊双手，答道：“我倒是想，不过我可不知道怎么去训练，还是交给杨将军他们较好。”
“你在西方封骑士时不是也曾统兵作战么？怎么不知道训练士卒呢？”
哎呀，说漏嘴了！我赶紧解释道：“西方兵制与大宋大相径庭，对于大宋的兵士，我自然不知道如何去训练。练兵不是你想象中那般简单，短短一个月时间，我能指挥好这些兵士就不错了，哪里还敢奢望训练得卓有成效呢？那些兵士既然是杨将军等人的亲兵部曲，杨将军又熟知军旅，由他来训练，是最合适的人选。”
叶筠妍笑着点头道：“知人善用，你这安排不错。”
明毓嘟起嘴道：“叶姐姐你别夸他，再夸他，他可要不记得端木二字是怎生写法了。”
我哈哈大笑道：“端木二字不记得怎么写倒不打紧，只需紧紧记住叶筠妍这三个字，此生不知晓其他，也就足够了。”
“阿谀奉承，臭不可闻！我快要被熏死了！”明毓奋力作出不堪忍受的鬼脸来，也不知道她这个娇滴滴的王府千金从哪里学来的，叶筠妍则掩面轻笑。
她们这才略舒一口气，明毓笑道：“就知道你决不做蚀本买卖的，谁想占端木大东家的便宜，那可是真真打错了算盘。”
看到她们不再紧张，我也笑道：“筠妍和郡主只管放心，不为其他，只为你们对端木秀这份厚爱，我也决不会做拿自己性命冒险之事。”
郡主秀脸一红，呸了声道：“谁对你厚爱？那是叶姐姐，你死活与我何干？”
似乎是见我笑得过于开心，她忽然在叶筠妍耳畔低声说道：“叶姐姐你听我说，前些天我从新瓦子门路过，看到他和一伴人走入院街，你猜，他们是去做什么？”
我吓了一跳，院街那地方可是开封府有名的风月场所，她这不是向叶筠妍告状么。虽然此时男子出入秦楼楚馆并非奇事，连司马光这等老学究都不禁此道，而我也私底下同吕周、张琮等游访过几次，但对于在叶筠妍面前提及这种事非常忌讳。想到这里，自觉有些脸红，怎么总是拿这些名人事物替自己开脱？
“那是院街有处馆子风味独特，我和方衍等人前去一快朵颐，并无他事。”我心想你小丫头就算看到了我，也不可能跟踪我进入院街，毕竟郡主舆驾引人注目，难道你还敢堂堂皇皇的进到那种地方去？
小丫头鼻子哼哼了几声表示不信，但也不再说什么了，我心中一松，嘿嘿。
只是还是有些奇怪，那时候我并没有看到她啊，她的马车是我为她专门定制的，远远一望就能分辨得出。难道，莫非，她遣人跟踪我？
不过见叶筠妍的神情，显然并不在意这件事情，还只是担心比试之事。看到这个话题没起作用，小丫头乌漆般的眼珠滴溜一转，说道：“叶姐姐，我前日可看到了一个你熟悉的人。”叶筠妍满脸奇怪的看着她问：“我熟悉的人？”
“是呀，你不记得前年有人向云阳伯提亲的事情来着？”向我岳父提亲？如此敏感的词语当然不可能逃过我的耳朵，心里一紧，看向那笑容狡谲的明毓郡主。
“你说的是哪一次？”叶筠妍居然这么回答了一句，还不止一次？我心里忽然冒出一股嫉妒的酸味来。等等！我不能用后世的标准去看待问题，这年头，到了婚嫁年龄的名门千金哪个没人上门提亲的？尤其是叶筠妍这样家世、人品都极其出色的姑娘，用一句通俗比喻，那叫做说媒的人都会踏破叶府门槛。如果是在二十一世纪，咱岳父大人收礼都要收到手发软，我不怀好意的暗笑。
根本就没有嫉妒的必要！定下心来，我笑嘻嘻问道：“是个什么人啊？我看看能不能配上我家筠妍。”“是太妃娘娘提过的，你忘记了？”小丫头眼神在我和叶筠妍之间扫来扫去，似乎在等着看什么场面。
叶筠妍玉容微红，轻轻捏了一下小丫头的胳膊说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何况我也没见过那人，怎么说得上熟悉？”
但我还是对这个所谓“熟悉的人”发生了兴趣，没想到我的筠妍还有前任男友嘛。不对，不过是个提亲而已，怎么能扯上男友这个关系？连忙问筠妍。
“是在前年年末，有人向太妃娘娘提过，太妃娘娘问了我父亲的意见。后来父亲说那人虽然年轻有为，但张扬过甚，不是良配，就婉拒了。”
“那人是太宗懿德皇后的宗族，名字叫做符晟，才从永兴军回到开封，现在于侍卫亲军任职，可是一表人才哟。”小丫头笑着补充道。
符晟！竟然是这家伙！不可原谅，虽然只是向筠妍提过亲，连面都没见过，但我还是不能原谅。想到那晚他在樊楼的表现，如果当初不是岳父英明，我的筠妍不就成了这混小子的妻室？要去服侍那头色狼？还一表人才呢，既阴险又好色，你小丫头要喜欢就把他介绍给你好了。
天啦，真的好险！
“岳父大人真是太英明伟大了！简直就是孔明再世！玄德复生！”我忍不住面朝苍天，目含热泪，发自内心地大声赞叹道。
两位姑娘都噗嗤笑道：“你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