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帝都又到了汛期。
夜晚八点,天空阴沉沉的,像是在预兆着不久之后一场大雨的到来。
帝都舞蹈学院的门口,顾青青正站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
她并没有带伞,徒有穿着蓝白碎花裙的纤弱身影久久地站在密布的乌云之下,迎面而来的狂风已然吹散了她鬓角的碎发。
顾青青站在那里,站到双腿发麻,就像是在等待着一场命运的审判。
腕上的手表正滴答滴答地行走着,即便周围狂风大作,但顾青青却依旧可以听到钟表的走动声。
季小寒的号码已然被顾青青拨打了无数遍,可电话听筒中并未传来那轻柔的女声,有的却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忙音。
顾青青在焦躁不安之中,再度挂断了电话,之后伴随着一声惊响,阴沉的天空随即划过了一道雷电。
倾盆大雨便毫无征兆地劈头而下,片刻之下,便淋湿了帝都舞蹈学院门口颓圮的墙壁。
而被雨水淋透了浑身的顾青青也不在盲目的等待,她开始向着离帝都舞蹈学院不远处的单身公寓而去。
有些出乎意料的,季小寒竟然放了她的鸽子。
原本,她们约好今天一起去学校的舞蹈室练舞的,那是一支芭蕾双人舞,是为今年舞院的文艺汇演而准备的。
可大概是因为昨日练舞时的不愉快,季小寒竟是爽约了。
“这一段我们都练了这么多遍了,你还要怎么样?季小寒,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自以为是啊。”
彼时,顾青青对于自己昨日对季小寒所说的话还历历在目。
要说,她这个闺蜜季小寒,还是个比她矮一头的清瘦女孩。别见她只是小小的个子,发起狠来却是真的狠。
对于钟爱的芭蕾,更是到了不疯魔不成活的地步。
正如昨日,她们一个简简单单的转圈动作,已经跳了不下几十遍。可季小寒却仍是不满意,一遍又一遍的练习,将顾青青逼迫到了几乎奔溃。
不过,现在想来,顾青青却一点也埋怨不了季小寒,取而代之,她甚至有一些后悔。
其实打心眼里里,她还是挺佩服季小寒这个闺蜜的,如果季小寒不是这般的严于律己,怕也不会成为舞团的首席舞者吧。
这个大雨交加的夜晚,顾青青一边后悔着对季小寒说了重话,一边熄灭了单身公寓昏黄的台灯。
她盘算着第二日再去舞蹈学院时,一定要主动向季小寒赔个不是,便昏昏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顾青青自然不会想到,等到第二日,她再来到帝都舞蹈学院之时,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
季小寒死了,她是吊死在舞蹈室的房梁上的。
清晨,打扫舞蹈室的清洁工阿姨刚推开昏暗的舞蹈教室时,就影影约约了看见了一个垂落的身影。
阿姨正是纳闷,往日还没有学生会这么早就来教室练功啊。待她打开了吊灯时,顿时被吓得魂魄都没了。
吊在房梁上的女孩子身体已经僵硬了,一头乌黑秀丽的头发顺着她纤细的天鹅颈披散而下。
但这时的季小寒已经没有了天鹅公主般的唯美,她原本白皙柔美的鹅蛋脸已经变得扭曲至极。
已然没有了血色的唇角甚至还泛着几分冰冷而诡异的笑容。
而脖颈上那条修长而雪白的连裤袜此时正安静地缠绕在花季女孩在脖颈之上,丝丝缕缕的褶皱就如同腐烂的蛇皮。
“啊”的一声尖叫之后,保洁阿姨几乎要昏了过去。而这破天荒的惊叫声自然也吸引来了舞蹈学院早早到校的学生。
待顾青青得知季小寒的死讯之时,一层的舞蹈教室已经被封锁了起来,季小寒的尸体也已经被处理了,留给她的除了这个悲痛的消息之外,再无其他。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她明明,她明明昨天还好好的,她明明还说好要和我一起表演的,怎么会……”悲伤之余,顾青青更多的惶恐和困惑。
可警察封锁了现场之后,很快便下了决定,季小寒就是自杀而亡。
导致她死亡的原因则是那条雪白的连裤袜,据警方推断,季小寒应该是在昨晚学生们都离开之后上吊自杀的,死亡时间正是昨晚八点左右。
离开时,她的身上依旧穿着那袭雪白的芭蕾舞裙和一双鲜红的芭蕾舞鞋,只是头发却是披散的。
季小寒的面容是恬静的,甚至还遗留着几分淡淡的微笑,并不像是受到惊吓或外力导致。
得知了这一结论的顾青青,却整个人失魂落魄地徘徊在校园之中。
她自然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那个日复一日陪伴在她身边的人,那个在偌大的帝都唯一一个会对她嘘寒问暖的人,竟在一夜之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
昙花一现,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突然?
连一点征兆也没有的,上天便夺走了季小寒这个她最珍爱的朋友。
顾青青没有流泪,她更多的是一种惊吓、惶恐、不安,更确切的说,是一种无能为力的沮丧感。
空洞和虚无充斥着她的心口,甚至将那些无法言喻的难过与悲伤都碾压了一个彻底。
一路走过校园的小径,路过水潭。正是草木繁茂的盛夏,可那些层层叠叠的树枝和草叶,却让顾青青压抑到喘不过气来。
而那些学生们,还在交头接耳,喋喋不休地议论着什么。
那些穿着漂亮的连衣裙,朝气蓬勃的身影,在顾青青看来却和一团团蚊蝇没有任何区别。
舞蹈学院的首席舞者被一条白色的连裤袜吊死在了教室,在她们看来,却无需悲伤,反倒成为了她们最佳的饭后谈资。
她们说着笑着,就像是在谈论着这个世界上最无伤大雅的笑话。
是的,这个世界很大,离开了任何一个人也并不会妨碍它的正常运转。
只是,当顾青青经过这些喧闹的人群之时,却觉得无比的刺耳。
她甚至,迫于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直到大步走到七号公寓前才缓缓地松开了双手,开始大口的喘气。
一阵又一阵闷热的眩晕之中,顾青青努力地站稳了身体,缓缓地推开了七号公寓的门。
这是一座老旧的学生公寓,陈旧的墙面在汛期暴雨的攻击之下颓败不堪,留下了一道又一道灰黑的雨渍。
经过长而昏黄的走廊,顾青青在127房前停下了脚步。她无奈地闭上了眼睛,又深深地吸了口气,才用颤抖的手指转动了钥匙。
屋门缓缓地打开了,昏暗的房间铺面而来的是一股潮湿又颓败的气息。
伸手按亮了电灯,雪白的电灯泡刺眼无比,映照着惨白的墙壁都泛着一种悲伤的阴冷。
一张干净整洁的书桌,一排摆放得一丝不苟的书架,一只站立得直挺挺的大衣柜,两张上下的单人床。
忧郁的天蓝色窗帘包裹住了整个密不透风的窗户,甚至,将那盆好端端放在窗台上,鲜活的绿色的多肉都卷入了深蓝的漩涡之中。
这里,便是顾青青和季小寒的宿舍。宿舍中的诸多摆设,与顾青青印象中的没有任何区别。
书桌上,那个穿着一身雪白芭蕾舞裙的女孩还在相框里对她甜甜地笑着。
只是,顾青青却再也不忍心看见她这样的笑容。
她走到桌前,不由分说地便将季小寒的相框拿在了手里,端详了半晌之后,又将它伸手放入了一旁地上的那只巨大的储物箱里。
没有给自己太多喘息的时间,顾青青便着手整理起了季小寒的遗物。
好在,季小寒所留下的物品并不是很多,顾青青整理起来也不觉得吃力。
很快,顾青青便整理好了书桌,她又将书柜上那些光碟和书籍一件又一件地摆放在了储物柜里。
眼泪便是在那一瞬间毫无征兆地浸湿了眼眶的,是的,季小寒就这么不见了,留给她的便只有那只沉重的储存箱。
“阿寒,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傻?”
顾青青收拾着,情绪莫名的失控,整个人便瘫软在了那里。
以至于,她并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收拾完季小寒的遗物,又是如何离开七号公寓楼的。
几日之后的帝都,又是一个阴雨天。
顾青青一身黑色的衣裙出席了季小寒的葬礼。
她带了一束鲜艳的白百合是送给小寒最后的礼物,也是小寒生前最喜欢的花。她默不作声地献上了花束,默不作声地哀悼。
只是,却不明白,季家人如何能在长女的葬礼上依旧一副社会名流的架子。
若说落落大方,不如说,毫无任何的悲伤可言。
季小寒离开了,可这对于季家人而言,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正如此时,她的父亲季沧海,还有她的妹妹季明珠,依旧可以和那些来来往往的宾客们把酒言欢,甚至,闲谈一些零碎的家常。
“明珠都这么大了,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漂亮了。”
“可不是嘛,学校可是有很多男孩子追她呢。我要不是看得紧点,还不知会被哪个毛小子占了便宜。”
顾青青并不想听到这些,奈何那些扰人的交谈声却不时地传入了她的耳朵里。
这让她不由得死死地捏住了拳头,眉头一蹙,便不觉向正在谈笑的季沧海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