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站在新的舞蹈室里，顾青青又忍不住地想起阿寒。
想起她和自己一起练舞时的严肃，还有她偶尔会做出的鬼脸。
顾青青想，如果阿寒还在的话，大概也不会想要看见她，就像这般消沉下去吧。
可是，在偌大的帝都，她已经失去了自己唯一的朋友，又如何能再振作起来呢。
系里倒是好心，为了照顾顾青青的情绪，又给她重新挑选了一位舞伴。
那是一个大二的学弟，据说，原本是拉丁舞的出身。因为自己强烈要求，才转考到芭蕾舞系的。
顾青青原本对于新的舞蹈，以及新的舞伴提不起任何的精神。
可下了英语公共课后，殷予忱却主动出现在了她的面前，他穿着一身宽松运动球衣，手里还转着一只篮球。
很明显，他定是逃了公共课，在篮球场度过了一个不错的下午。
彼时，他的脖颈都被汗水浸湿，高挺的鼻梁和富有肌肉感的面庞，却被西下的阳光照应出了清晰的轮廓。
他收起一条长腿，只单脚站在那里，却显得身材高大。主动向顾青青打招呼时，还漫不经心地转着篮球。注意力如此不集中，也并没有让球掉在地上。
“顾青青学姐吧，我已经等你好久了。我叫殷予忱，很高兴，成为你新的舞伴。”
那是，顾青青第一次看见殷予忱。
似乎已经见惯了那些帅气的男孩子，对于殷予忱出众的外表，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好感。
直到，顾青青走近他时，窥见了他修长的手臂上那深一道浅一道的伤口。
那些宽宽的伤痕，就像烙在他的身上一般，即便过去了很长时间，却依旧留下了无法泯灭的痕迹。
那明显是被一条粗重的皮带抽打留下的，她竟对着殷予忱手臂上留下的伤口呆愣了半晌。
也不知为何，那一刻，她就突然想起了那团黑影离去的背影。那个黑影的手臂上也有层层叠叠的伤疤。
那种感觉让她异常的熟悉，就好像是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人。
那个在飞驰的车流中救下她的人，真的和那个给她带来痛苦的，是同一个人吗？
就是在阿寒离开后的这些天，顾青青才发觉自己似乎忘却了很多的事情。
那是一些掩藏在她心底深处很悠远的记忆碎片，却只是模模糊糊的，仅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她却仍然什么也想不起来。
顾青青就这般呆愣地想着，之后，发现自己的眼神不礼貌，才立刻移开。
殷予忱也察觉到了顾青青这般探究的眼神，他立刻触电一般地收回了伸出的手臂，然后，又有些尴尬地笑笑。
天色已晚，帝都又下起了小雨。
顾青青并没有打伞，殷予忱便极为好心地送了她一路，直到走到公寓前。
雨水依旧在淅沥淅沥地下着，长街上的黑猫也躲在屋檐下避雨，昏黄的路灯却映照出伞下那对同行的身影。
“今天，谢谢了。”
礼貌地与殷予忱告别之后，顾青青走入了公寓楼。
就在路过楼下的那只垃圾桶时，她不经意间瞥了一眼。
谁知，又窥见了那只缺失了一只手指的洋娃娃。它此时正安安静静地躺在堆得满满的垃圾箱里。
那双圆溜溜的黑色瞳仁正漫不经心地盯着她，就像是在无声地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没有想到，房东并没有及时清理公寓的垃圾，顾青青却因为那双黑色的瞳仁感知到了强烈的不适，她快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本是没有心情浏览手机的，却无意刷到了被挂在舞蹈学院论坛上的一条帖子。
那是一张图片，季明珠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露肩裙，依偎在系主任陈霄的怀里。
二人举止甚是暧昧，陈霄的大手还自然地搭垂在季明珠的腰间，一脸满足而油腻的笑容。
贴子是一个小时之前发的，虽是如此，可学院的论坛已经炸了。就在那张被偷拍的照片之下，已经溢满了学生们的谩骂。
“我说呢，季明珠是怎么得到剧场的演出资格的，原来靠卖呀。”
“可不是吗？像她这样所谓的名媛，可都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呢。”
“这陈老师，还真是人面兽心，衣冠禽兽，竟连自己的学生都不放过。”
“渣男和贱女，正好一对了。”
顾青青往下翻，入眼都是一些尖刻刺耳的谩骂。
或许，她应该为季明珠这样令人堪忧的处境感到大快人心。
可是并没有，她甚至都无法继续往下看，只是疲倦地合上了手机。
常在河边走又怎会有不湿鞋的道理，更何况，是在本就风言风语流传的帝都舞蹈学院。
季明珠不该不明白这个道理的，可她还偏偏要引火自焚。
她应该和那些学生们一样隐藏在一个个账号之下，对季明珠大加指责吗？
顾青青却做不到，彼时，她想不起季明珠在舞台上的明艳动人，也不想起她在换衣间的谄媚与讨好。
相反，她记忆中的，却是那张含着眼泪的眼眸。即便如此，依旧可以露出不屑一顾的笑容。她想起的是，那张鲜艳欲滴的红唇。
还有那个女子，她捡起地上的口红时，对她一字一顿说的话。
人都是自私贪婪的，他们会刻意忘记对他人的伤害。
“顾青青，你忘了。不过，没关系，我会让你一点点想起……”
季明珠的话似乎还在耳畔响起，可她想起什么呢？
她又究竟淡忘了什么？顾青青不知道。
淅淅沥沥的雨声中，她似乎又进入了梦乡。
这一次，她回到了绍城。
正是绍城的夏季，知了都懒得鸣叫的夏季。
年少模样的她，还穿着那身让她再熟悉不过的蓝白色的校服，站在那条满是底商的长巷里，顾青青却不敢多做停留。
酷热的炙烤下，她却没命地奔跑着。穿过竖立在街道两旁的一块块招牌。
她忽而被脚下一块没有盖严的井盖绊了一跤，便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
顾青青白皙的小腿被残忍地擦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可她根本不敢多做休息，而是竭尽全力地想要从地上爬起来。
因为，就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个少女般的声音在追着她阴魂不散。
“还我手指，把我的手指还给我……”
那是一个巨大的洋娃娃，它正一步步地走近她，那只破碎的右手还在一滴滴地往下淌落着鲜血。
“你可以，把我的手指还给我吗？”
最后，那个洋娃娃终于走到了她的面前。
她巨大的身影，就如同倾塌的大厦一般，不由分说地向瘫软在井边的顾青青威压了过来。
顾青青却紧张到一句话也不敢说，她不断地后退，想要躲避洋娃娃这样摄人魂魄的逼问。可在那个庞然大物的面前，她所有的努力都只能是徒劳。
“不，我……”
那个洋娃娃却一点点地靠近，转眼，便已经到了挨近顾青青鼻尖的距离。
她甚至，都可以看见从洋娃娃玻璃做在黑子眸子里燃烧的愤怒之火。
就在顾青青哆哆嗦嗦的，想要解释什么时。
立在面前的洋娃娃已然失去了耐心，它猛的就拽住了顾青青那一头乌黑的秀发，让她疼得吱哇乱叫，却被迫对上了那一双如死神一般凝视着她的眸子。
“我的手指呢？问你话呢？我的手指呢？”
比她高大的洋娃娃咆哮着，她一只巨大的手掌狠命地拽着顾青青的头皮，像是要将她的整张头皮都撕扯下来一般。
另一只手掌，则挥舞在了半空中，大力掌掴起了她的脸蛋。
“啪”的一声落下，像是在拍打一只苍蝇一样轻而易举。
“我的手指，把我的手指还给我……”
就在顾青青感觉自己好似要被那只巨大的手掌掌掴到昏厥的时候，高高在上的洋娃娃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然后，它从嘴里发出了一阵让顾青青觉得毛骨悚然的笑声。
“我的手指，你弄丢了。那你，就把你的还给我吧……”
洋娃娃说着，拽着顾青青的手掌更用力了。
它大力将顾青青抬高了一节，之后，就将她光滑的手臂高高举了起来。
一节一节的，它掰断了她的手指。随着，一声又一声清脆，顾青青只感觉痛不欲生。
然后，她看见自己的双手在淌血，一汩接着一汩地，从她缺失的手指处落下。
“饶了我吧，求求你，饶了我……”
可那个洋娃娃却没有听到顾青青的话，取而代之，它那双巨大的黑色瞳仁中充满了一种仇恨被燃烧的疯狂。
“我的手指，这是我的手指……”
洋娃娃尖叫着，将那些被它掰扯下来的血淋淋的手指捧在了自己的怀里。
然后，它凝视着它们，就像是在凝视着什么稀世珍宝。
望着洋娃娃突然安静下来的面容，顾青青不由得颤动了一下身体，天真地想要摆脱她的控制。
谁知下一秒，洋娃娃却死死地攥住了她的脖子。
“这不是我的手指，不是我的，把我的手指还给我……”
它咆哮着，紧接着，它一把将顾青青放入了自己的嘴里，然后硬生生地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