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帝都东区的一家精神病院里。
贺知帆正坐在病床上,他穿着一身蓝白色的病号服,眼神发痴地看向窗外。
似乎全然听不见,正拥在他的病床前以泪洗面的父母,只是呆愣地沉浸在了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世界。
“我都说了,不能让小帆一个人来帝都上大学,你不听。现在倒好,我好好的孩子,怎么就,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贺母一边拍打着贺知帆的手,一边声泪聚下。
站在一边帮贺知帆调整吊瓶的贺父却无法接受妻子这样的埋怨。
“够了,儿子现在都已经变成这样了,你能不能少说两句啊你。”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如果不是你,执意要让他考什么帝都的学校,又怎么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当初,我就说了,让他考个本地的大学,你偏不听……”
“好了,你发什么疯啊。儿子这样,我不心疼吗?人家医生不是说了吗,只要配合治疗有好转的可能。你就不要再哭哭啼啼的了,行不行?”
顾青青刚一踏入病房的门时,就看见了贺父与贺母正在剧烈的真吵。
而真正的肇事者贺知帆,反倒像一个局外人一般,漠然地坐在病床上熟视无睹。
她的到访好像并不是时候,就连手中那只以探望为由而刻意挑选的果篮,此时都感觉沉甸甸的。
好在,贺父与贺母很快就发现了突然闯入病房中的顾青青,他们只是相视了一眼,就立刻停止了争吵。
“你有什么事吗?”在贺母堪堪停止的哭泣声中,贺父先主动开口了。
“哦,是这样的。我是贺知帆的同学,听说他生病了,所以,想来看望一下他。”顾青青说着,将手中的果篮递给了贺父。
“哦,那就谢谢你了。知帆这些天谁也不理,我和他妈妈也没有什么办法。你来了,正好能陪他说说话,添麻烦了。”
对于顾青青的突然造访,贺知帆的父亲倒是显得从容又彬彬有礼,他不失分度地向顾青青道了谢。
而后,强硬地拉扯起床前哭哭啼啼的贺母,二人走出了病房。
此时,这件偌大的单人病房里就只剩下了顾青青和贺知帆两个人。
而往日里十分健谈,喜欢主动向她搭讪的贺知帆,却只是沉默地坐着。
就像是完全感知不到之前病房里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冷冰冰地望向病房窗外普通至极的景致,活像一具被钉住的木偶。
“贺学长,我来看你了。”
顾青青打量了雕塑一般的贺知帆,又不慌不忙地拿起了果篮里的一枚苹果。她用一把精致的小刀,漫不经心地削起了皮。
“学长,你说你看见阿寒了?她过得好吗?”
顾青青走到了贺知帆的面前,然后平淡无波地将那只已经削好皮的苹果递进了贺知帆的手心里。
而贺知帆,就像是没有听见顾青青的话。
他只是痴傻地凝视着手心里饱满的苹果,之后他笑了,就像是一个孩子般的,是十足痴傻的笑。
“苹果,吃苹果……”贺知帆不由得喃喃自语道,低头冲着手心里的苹果就咬了一口。
对此,顾青青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本以为,对于阿寒自杀的这件事情,贺知帆也是个至关重要的突破口。
而现在,那个精明的贺知帆彻底傻了,这比他疯疯癫癫的时候还难以沟通。
而贺知帆低头啃食着苹果傻笑的模样,就和一个低幼的儿童没有任何的区别。
不过,他那副贪婪得想要将整个苹果都咽进喉咙里的样子,倒和他平日里的那副做派很像。
顾青青见贺知帆这么短的时间就将那个大的苹果吞咽下去了大半个。
发觉自己站在这里,纯属是在浪费时间,她拎起放在床头柜前的小皮包就准备离开。
坐在病床上安静了半晌的贺知帆却突然变得激动了起来。
他伸出了颤抖的手指,指着顾青青皮包上一个小猪佩奇的挂件,神色突然又不安分起来。
“阿寒,牛奶,不要喝牛奶……”
“什么?”
正准备离开的顾青青就是因贺知帆这般痴傻又含糊不清的声音停住了脚。
她皱了皱眉头,再度用疑惑的神情看了一眼坐在病床上的贺知帆。
“牛奶?牛奶怎么了?”她微微探低了些身体,顺着他的话问道。
“不要喝,不要喝它……”
贺知帆的眼神依旧落在那只正在微笑的小猪佩奇的身上,声音却是沙哑的,还带着几分明显的惶恐不安。
这只佩奇挂件,是她同阿寒一起在百货折扣店买的,她们人手一个,还都挂在了自己的皮包上。
所以,贺知帆看见了这只佩奇,就又开始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想必还是因为阿寒的刺激。
贺知帆仓皇地伸出了手,很明显,他想要抓住那只挂在皮包上的佩奇。
顾青青却主动靠近了一些,任由痴傻的贺知帆做出这样的无礼的动作。
“为什么,不要喝它?”她又望着贺知帆那双过于空洞虚无的眸子,一字一顿地问道。
“因为有,有毒……”
“什么?”顾青青大惊。
即便,贺知帆的声音过于沙哑和虚弱。可他吐出的言语,却让与他近距离的她听了个仔细。
因为有毒,牛奶有毒……
顾青青迫切地还想要再问什么,病房的门却猛然被人推开了。
两个小护士推着摆放得满满的药水瓶,不合时宜地走了过来。
“您好,打扰一下,病人需要打针了,请您离开。”
顾青青自然知道,那些肌肉注射的针剂,她再呆在旁边是很不合时宜的,不得不避嫌。
病床上的贺知帆又再度变得激动起来,“不要,我不要大打针,不要……”
贺知帆的脾气闹得如此厉害,以至于,一直等待在走廊里的贺母都因为心焦,不得不重新走回病房里。
这个温柔的母亲,一边轻拍着贺知帆的后背,一边像安慰小婴儿一般安慰。
“小帆乖,只是打一针而已的,不会疼的。小帆乖,不要闹了……”
只是,躺在病床上的贺知帆,就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顽童。
他吼叫着,胡乱地踢蹬着雪白着被角,被年轻小护士手中拿着的细细的针头吓得发疯发狂。
“不要,不要打针,不要……”
他看着那细长的针管,就像是看着一只可以将他抽筋扒皮的魔鬼。
他躲着,逃着,生怕会被那只可怕的怪物触碰到衣角。
不过只是打个针而已,便把那两个刚从护校毕业的两个年轻的小护士急得一身冷汗。
她们也跟随着贺知帆的癫狂的动作,拿着手中的针管和棉签一会儿左一会儿右。
终于,触到了贺知帆的手臂,将他死死地按住。
而贺知帆就像是被一个可怕的恶魔死死扼住了脖子一般。
在针管触碰到他的皮肤时,发出了杀猪一般的嚎叫,随即,竟然奔溃到大哭。
顾青青无意间撞到了这样一出闹剧,竟莫名地觉得有些头疼。
她匆匆地走出了病房,就像是撞见了什么不该见到的丑事一般,甚至略带些歉意地向站在走廊里的贺父道了再见。
离开了精神病院的顾青青感觉自己的脑袋更乱了,她想起了贺知帆看见她皮包上的佩奇时,所流露出的那种惊慌又无措的表情。
还有,他提及牛奶时的那种怪异。
牛奶,不要喝……
牛奶,有毒?
顾青青心不在焉地走出了精神病医院的旋转门,却没有注意地撞在了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上。
“哦,不好意思啊……”她正开口道歉,却抬眼看见了一张英俊又熟悉的脸。
是殷予忱,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彼时,他还穿着那着一身蓝色的t恤,黑色的休闲裤,白色的运动鞋。
只是,与顾青青印象中不同的是,他手里还多了一袋子沉甸甸的药瓶。
他像是刚抓完药出来,碰见顾青青那种探索的眼神,他却丝毫没有感到难堪。
“我是来看望我母亲的,顺便,再抓些药回去。”
那盒白色的帕罗西汀,如果顾青青没有记错的话,可是治疗抑郁症的精神类的药物。
可是,殷予忱,如他这般外表明朗的人,也会抑郁吗?
“你……”顾青青望着他手中沉甸甸的药盒,竟不知如何开口。
“是,不过,只是轻微的而已。并不会影响正常生活,学姐不用担心,只是……”
他似乎还想要说什么,却突然又住了口。
那双深邃的眸子落在了转角不远处的一个冷饮亭,像是要生硬地扭转话题一般。
殷予忱打断道:“学姐,麻烦你在这儿等我一下,我去买冰激淋。”
殷予忱明明并不喜欢吃冰激凌的,而且,尤其不喜欢草莓味的。
可当他再度走向顾青青时,手中却多了两只草莓味的甜筒。
微弱的阳光下,殷予忱自如地将一枚冰激淋甜筒递到了顾青青的手中,似乎以此堵上了她的嘴。
他并不知道的是,当他走去冷饮店时,顾青青就一直偷偷打量着他。
他们就这样默默无语了一路,直到拐弯处,殷予忱才缓缓停下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