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抱着身体蜷缩在角落里的一个乞丐。
他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残缺的腿似乎已经站不起来了，连同拄着拐棍的手都显得这样苍老。
在行色匆匆的人潮之中，这个角落里的老乞丐显得格格不入，他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人群，眼神漠然又显得悲凉。
殷予忱就站在街道上呆望了那个老乞丐许久，也不知道是受到了什么样的刺激。
他匆匆地走到了那个的年迈的乞丐面前，掏出了一些钞票后俯身放到了流浪汉面前脏兮兮的碗里。
“这么大方啊，万一他是个骗子呢？”顾青青打趣道。
“相比于无家可归，我倒宁愿他是个骗子。”殷予忱释然地说道。
林荫路上，那些透过树叶的丝丝缕缕的阳光映照出了青年一张非常俊俏的面容，他舔了一口手中的草莓甜筒。
“学姐，你知道吗？小时候父亲每次毒打我，我都会一个人偷偷跑到街上，一呆就是一个晚上，连家也不敢回。后来，长大了，我就再也不躲了……”
明明是充满了伤痛的记忆，可殷予忱此时再说出来面庞却多了几分释然的笑容。
他笑起来的时候，细碎的阳光似乎都将那张精致的面容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顾青青不觉又想起了，她初见殷予忱时无意间窥见的他手臂上层层叠叠的伤痕。
难道这些伤都是被他的父亲用皮带抽打的？那该是多么一个残忍的人，才会在自己的亲生骨肉的身上烙下这样重的伤痕？
顾青青想要开口问什么，却又怎么也说不出口，生怕会再触及到殷予忱的伤心事。
直到，殷予忱将她送到了公寓楼下，礼貌地挥手和她告别。
顾青青却依旧觉得心口沉甸甸的，就像是压了千斤巨石一般地沉重。
这个夜晚很平静，房间里，天蓝色的窗帘遮掩着窗外浓郁的夜色。
只有零星的微风透过细密的纱窗吹进狭小的公寓里。
昏暗又微弱的台灯下，顾青青再度翻开了那本已经泛黄的黑色日记本。
今天病房里，贺知帆那些疯疯癫癫的话让有些迷失的她再度调整了探查的思路。
所以，她打算从阿寒的日记中再找寻出一些新的线索。
夜色越来越黑，顾青青却依旧无措地翻动着面前的日记本，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一篇明显被泪水晕染的日记之上。
“2019年6月18日，中雨
今天我又惹父亲生气了，只是因为一杯普普通通的脱脂牛奶。
我只是失手不小心打翻了它，父亲却认定我是故意打翻的。因此，他冲我发了好大的怒火。
那一刻，我呆呆地站在那里，感觉自己周身都因为愤怒而变得瑟瑟发抖。
我不是应该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待遇了吗？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感觉，心口很疼很难受，就像是被滚烫的开水烫伤了一般。
以后，你若再像这般任性又不服管教，就不必再回这个家了。
这就是父亲最后抛下的一句话。
而我的继母对此置若罔闻，继续坐在窗前熨烫着衣服。
这一次，她没有顺着父亲的话火上浇油，我就已经很感谢他了。
而明珠，她正忙着在宽敞的衣帽间里摆弄那些她新买的高跟鞋和蓬蓬裙。
同为季家的女儿，她总是有许多漂亮的衣服和首饰。
父亲和继母，也总会用一些最高档的衣品来装点她，如同装点着一颗真正的掌上明珠。
明珠很漂亮，有一双俏丽的双眼皮，有高挺的鼻梁，有一张讨喜的微笑唇。
白皙如雪的肌肤，还有完全无可挑剔的身材，以及温润的鹅蛋脸，她是天生丽质的美人。
这一点，与我截然不同。即便，我并不想在意自己的容貌和身材。
但却难以逃脱世俗的打量，在那些尖酸又苛刻的目光中，我一次又一次地被明珠碾压。
或许，身为姐姐，我应该为拥有这样一个漂亮又优秀的妹妹而感到开心。
但现实却是不尽如人意的，自始至终，我并没有什么自私或贪婪的想法，我想要的不过是一份家的温暖。
可是父亲，总会有意无意的把我和他的宝贝女儿明珠比较。
我的确不够漂亮，身材也不够好，所以，我在父亲的眼中，只是一个极尽平庸，甚至还有些丑陋的存在。
于是，他总是说，看看你的个子，你什么时候才能高挑一点。
你要多用一些保养液呀，这样你的皮肤才会变得更弹润。
你要多喝牛奶啊，这样你的皮肤才会变白。你看看明珠，再看看自己……
诸如此类的话，父亲似乎已经说得太多太多了，仿佛都已经成为了他坐在餐桌边的日常。
其实，我在认真听父亲的话的。所以，为了一副不丢脸的身材，我极力的控制着自己的饮食，每日只会摄入很少的食物。
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成为不了一个行走的衣架子。
为了有一张不让季家人塌头的脸，我每天都用厚厚的一层保养液。
我趴在洗手池的旁边，在哗哗流淌的水声中，一次又一次地清洗，就像活脱脱的要褪掉十几层的皮。
那么多次，我承受着撕腿的疼痛，为了达到苛刻的柔韧度，我甚至睡觉时都恨不得将腿压入被子里。
那么多次，我都痛苦到无神地望着天花板掉眼泪。
那么多次，我都大汗淋漓地瘫软在舞蹈室的地板上。
为的只是，和明珠考上同一所舞蹈学院。
为的只是，不要被明珠碾压的这么彻底。
为的只是，在做错事时，被父亲训斥，丑人多作怪。
可是，我还是错了。
不得不承认，人丑是天生的，资质平庸更是。
所以，无论我多么努力，似乎都无法满足季家人对我的期望，无法成为父亲眼中那个漂亮的值得疼爱的女儿。
即便，我为了长高，为了变白，为了美貌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终究只是一场徒劳。
其实，从那杯脱脂牛奶被我失手打翻的那一刻起，我就很清楚的知道，我在父亲的眼中又碎了一次，尽管我多么不想。
既然碎了，就毫无价值了，便会像那一地破碎的玻璃一般，被人扫进垃圾桶，然后丢弃。
在此之前，我并不喜欢喝脱脂牛奶。
甚至，对于那股浓郁的奶香，我心生厌烦，更确切的说，是深深的恶心。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学着明珠的模样，每日我都按时按点的，将那满满的一杯硬着头皮喝下去。
强忍着的反胃，仿若都成了每日的必修课。
哪怕，我会经常呕吐。
我会因那些乳白色的液体恶心到，趴在马桶前，一吐就是好久，吐到胃里直泛酸水，吐到眼泪都出来了。
喝个牛奶都能吐，还真是矫情。
那天，父亲坐在沙发前那不屑一顾的话，就像是一把尖刀硬生生地刻在我的心口。
可是我，还是强撑着。
因为我不想，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让他对我深感失望。
但从今天开始，这一切，终于没有必要了。
我终于不用再煎熬的，将那满满一杯子乳白的液体强制地灌入嘴里。
终于不用再忍受，被强烈的奶腥味烧灼的味蕾。
终于不用，再趴在马桶前直吐酸水了。
一切已经结束了，我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说，我不喜欢喝脱脂牛奶，我讨厌喝牛奶，甚至，厌恶喝牛奶。
当然，以此为代价的。
我距离成为父亲眼中那个合乎心意的女儿似乎又远了一步。
也许，这样没有美貌，没有身材，又资质平庸的我，根本就不应该奢求和明珠一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似乎，从出身那天我就已经输了。
所有人，只会将我的急功近利当作一个笑话……”
阿寒的日记写到这里便结束了。
单薄的纸页上，那些用蓝色的钢笔墨水写下的字迹已然变得模糊不清，清晰的只有那些晕染的泪痕。
台灯下，顾青青的手指就那般颤抖着抚摸过，季小寒写下的一行行清秀而模糊的字迹。
她甚至都可以感知到，那种从指尖传达到心坎的冰凉。
阿寒，你不应该因为任何人的冷漠就这般轻易地改变自己的。
他们喜欢你如何，不喜欢你又如何？
你永远，都应该是那个穿着漂亮的蓬蓬裙，站在舞台上闪闪发光的季小寒。
你永远，都应该是那个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季小寒。
你永远，都应该是轻快地行走在阳光下的那个季小寒。
而你，阿寒，你却为了那些根本不在乎你的人，为了那些根本就不爱你的人，选择了委曲求全，选择了讨好。
可你的低头与妥协又换来了什么呢？是他们更深的厌恶吗？
如果厌恶喝牛奶，为什么又要一次次地将它们吞入胃里呢？
无论如何，我都会一直陪伴在你的身边的。
可是阿寒，你为什么那么傻？
总是为了那些不值得的人而心灰意冷，总会为了他们而一次次地伤害自己……
顾青青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合上了那本沉沉的日记本。
她又拿起了一旁书桌前阿寒的相框，照片里，穿着艳丽舞裙的她，笑得这样的开心。
顾青青轻轻地摩挲着照片上的青葱面庞，就好像，阿寒从未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