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下午，偌大的操场显得空荡至极。
季明珠此时的打扮倒是与平日里的截然不同，一身宽敞的运动服，一双雪白的球鞋。
这副学生气的模样，就似乎她只是舞蹈学院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学生，和那个风口浪尖上的绯闻女王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你……”
“哦，我刚跑完步。”季明珠说着，竟主动在顾青青旁边的树荫处坐了下来。
这还是高高在上的她第一次主动找顾青青说话，言谈举止却显得这般自然，挑不出一丝一毫的违和。
“大中午的，你还跑一身汗，不累吗？”顾青青已然合上了小说，望着正从季明珠脸庞大滴的汗珠，还是有些惊讶。
要知道，舞蹈学院平日里的训练量已经很苛刻了。
在被芭蕾舞耗费了这么多体能的情况下，季明珠竟然还要主动为自己加码。
“累，可维持身材真的别无他法。”
长跑之后的她，面容是很好看的红晕。
似乎已经习惯了维持身材而要承受的苦，她只是片刻之后，她便调整好了呼吸。
“还有闲心看小说啊。倒是没有看出来，你会看这种爱情小说。”季明珠瞥了一眼顾青青手中的封面，不由得调侃道。
“哦，倒也没有。”顾青青笑了笑，她倒是很少用这种平和的语气和季明珠说话。
“我只觉得，这本书的作者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
“亲切吗？”树荫下，季明珠捧起了一瓶刚刚打开的脱脂牛奶，灌下一口。
“可再美好，都只是虚假的。”正说着，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眼眸中无意地略过一丝伤感。
“季小寒在家的时候，也是这样。总是一个人，捧着一本小说，静静地坐在那里读着。她似乎总是沉浸在那个虚构的世界里。”
那瓶脱脂牛奶已然被季明珠喝了一大半，她的眼神呆滞地望着面前空荡宽阔的操场，又像是在望着飘忽的远方。
“即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我却从来都不曾了解她。当然，我的出现破坏了她的美好，她可能并不需要我的了解。”
言已至此，季明珠收敛起了自己的那一丝伤感，果断站起了身。
像是无意再和顾青青讨论更多有关季小寒的事情，她正准备离开，又停住了脚步。
“那天，谢谢你的创口贴。”
短瞬间，季明珠就再度走到了阳光下。
她轻快的背影，让顾青青只觉，季明珠就和那些她所认识的普普通通的女孩没有任何区别。
她也有如此恬淡的时候，不只只有强势时的张牙舞爪。
一条昏暗无比的地道里，那个身披雨衣的黑影正站在一只巨大的玻璃器皿前。
此时，木桌上的那盏微弱摇曳的烛台，映照出了黑影那张丑陋不堪的脸庞，那是被大火摧残到破碎溃烂的面容。
他轻轻地掀起了那具玻璃器皿的盖子，随手便将一只正在活蹦乱跳的灰毛老鼠丢了进去。
器皿里，那只白色的巨蟒立刻蹿出了巨大的蛇头，随即一下便将那只不安分的老鼠一口吞入了肚子里。
那一团活物，便顺着它的身体一点点地下滑，鼓鼓囊囊的一团转瞬却被白色的巨蟒消灭殆尽。
“小白，青青她不爱我了。她现在，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毛头小子……”
黑影沙哑而悲凉的声音喃喃地说着，一边伸手抚摸着巨蟒白色的蛇头。
他是不久之前发现的这件事。
那天，他照例躲在舞蹈学院颓圮的围墙之外，偷偷地窥探着那个他心头惦念已久的人。
可看到的，却是顾青青在和另外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说笑。
那个男孩长的很英俊，皮肤是小麦色的，身材很强健。
那个男孩有着宽阔的胸膛和高挺的鼻梁，却很清瘦，白色衬衫领口处的喉结很突出。
无论是高大的身材，还是出众的相貌，一看就是顾青青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夕阳西下，他们走出了舞蹈学院的大门，走上了学院大街旁的林荫小路。
昏黄的路灯，将他们同行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而他，则一直悄悄地跟随着他们的身后。
他距离很远，根本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但他，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顾青青在笑，还笑得那样开心。
转角处，他们不偶尔地停下了脚步。
那个男孩竟亲昵地弯下腰为顾青青系好了她不经意间甩开的鞋带。
而顾青青却对男孩这般出格的举动丝毫不觉得反感，反倒，她抬手为男孩摘去了掉落在黑发上的海棠花瓣。
就是那一刻，黑影感觉自己的心口好疼，就好似硬生生地被人用匕首刺穿了一般，顿时鲜血汩汩淌出。
而那些被强行撕裂的伤口，便再也没有了愈合的可能。
他就一直那么默默地走着，将两只手死死地攥着。
他甚至都能清楚地听到手指关节发出的轻响，却将自己长久遮掩在黑色口罩下的薄唇咬出了血痕。
或许，在那场惨烈的大火之后，也自己这样一副丑陋破碎的长相，他不应该对那个人再有任何的觊觎之心。
更不应该，因为放不下她，而偷偷跟随她来到帝都，这个他人生地不熟的城市。
可是，他做不到。
他不甘心也不死心，便将那个人放在心尖上惦记得更紧了。
但他又换来了什么呢？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放不下的那个人和另外一个人谈笑甚欢？
如果没有发生那场天翻地覆的意外，此时，站在顾青青身旁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啊。
在看见殷予忱之前，黑影曾不只一次地想过。
他会陪顾青青吃早餐，会陪她跳舞，会等她一起放学。
他会拉着她的手，陪她一起行走在校园的石子小路。
他会陪她一起吃冰激淋，看天边的火烧云。
他会陪顾青青做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们会是一对神仙眷侣，充当好王子和公主的角色，在璀璨夺目的舞台上，共同完成那一支心爱的《天鹅湖》。
但在那一场大火之后，这一切却都成为了泡影。
他活生生从一只高贵的白天鹅，变成了一只令世人唾弃的癞蛤蟆。
而那个，曾经被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开始躲着他，避着他，对他敬而远之了。
其实，这对黑影来说，并不算什么。
人都是利己的，就连他自己，都会在照镜子时，对那张被大火烧毁的容颜产生深深的唾弃感。
更何况，是顾青青这般的芭蕾小公主。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会被顾青青那过于陌生又冰冷的眼神深深地刺痛。
从她退后半步的那一刻开始，黑影就明白，一切都结束了，他和她也再也回不到从前的。
可是他，依旧是那个痴心不改的人，那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人。
顾青青已经有了属于自己的生活，他本不应该像这般死缠烂打，显得这般低贱又令人生恶。
黑影明白的，他什么都明白，却单单做不到而已。
正如那天，他看见顾青青和那个男孩走在一起，她笑得这般自然又快乐。
那是他从不曾从顾青青看见的纯真，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她只有硬生生挤出的笑容，那么勉强又苦涩。
那一刻，他妒火中烧。
他大概不应该成为，横插在一对白天鹅之间的卑贱的癞蛤蟆。
只是，他做不到。
当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托付出去的时候，就已经如飞蛾扑火了。
高尚也好，卑劣也罢，他想要的，不过是拥有她，永远地拥有她。
即便，顾青青已经不愿再多看他一眼，他会被她永远抛弃在岁月的长河中，但这些都不重要。
“小白，如果，我真的这么做了。青青她，该会很记恨我吧。可是记恨，也总好过永远的失去，你说对吗？”
玻璃器皿前，黑影一般喃喃自语，一边伸手再度摸了摸白色巨蟒的额头。
那只白蟒像是听懂了黑影的话一般，温柔地朝它吐了吐信子。
半晌之后，黑影似乎才下定了决心，他重重地关好了养殖箱，又给白蟒旁边的那一箱子老鼠和蝎子都喂好了食物。
昏暗的烛光之中，他又再度打量了一遍这一屋子的宝贝，确认所有的养殖箱都上好了锁，没有任何的闪失之后。
黑影端着放在桌上的烛台，缓缓地走出了暗室。
紧接着，他又来到了悠长地道的另外一间房间。
他起初先拿起了放在角落里的那只具有杀伤力的棒球棍，似乎是觉得有些不妥，又随手将它放下。
转而，他拿起了放在铁架上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他拿着那把凌厉的匕首端详了半晌，又用自己的指腹轻轻地擦拭了它本就光滑的刀片，随即发出了一阵令人胆寒的狞笑。
黑影将那把锋利的匕首藏在自己的身上，又依照他平日里离开时的模样。
他将自己从头到脚都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不让任何人看清他的真实面目。
之后，铁门被重重地拉上了。
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台老旧的电视机还在不温不火地播报着天气，黑白相间的屏幕不断地闪动着。
“今日夜间，帝都及其周边地区有强劲暴雨，请各位居民谨慎出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