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的阳光很是刺眼，走出派出所大门时，顾青青的神情依旧是恍惚的。
这么多年，她对于母亲的记忆都是寡淡的。
自打顾青青记事以来，她的脑海之中，便已经没有了那个女人的容貌。
而“李秋菊”这个名字，对顾青青而言也是极为陌生的。
一场闹剧之后，自己竟然多了一个妈，一个在她的生命中从来都没有出现过的角色，这让顾青青的心里很难接受。
正如现在，她落寞地走在学院大街上，身后却紧紧跟随着披头散发的李秋菊。
虽说，已经证实了她们确实有母女关系，但顾青青依旧有被一个陌生人尾随时，那种惴惴不安的感觉。
更何况，这一切对顾青青而言，就如同一场梦。
突然冒出来一个妈，对谁来说，怕都是很难相信的。
“青青，你走慢点，青青……”
顾青青正在思虑着，李秋菊又在身后叫住了她，李秋菊总是像这样一惊一乍的。
顾青青很显然又被她吓了一跳，她的后背不由得抽动了一下。
再一回头，便窥见李秋菊紧赶慢赶地，迈着小碎步，想要跟上她的脚步似乎很是费劲。
顾青青不由得叹了一口气，燥热天气的炙烤之下，她也只得停下脚步等待着李秋菊。
这里离帝都舞蹈学院只剩下一条街的距离了，顾青青今日却全然没有了去学校的心思。
看着面前形如枯槁，又这般依赖着她的李秋菊，顾青青只觉得一阵头疼。
再回公寓的一路上，顾青青更是默默无语，她不知道应该同李秋菊说些什么。
对于这个，她从来没见过面，又神智失常的女人，顾青青是如何也喊不出那声“妈”的。
可纵使不愿相信这是真的，白纸黑字就放在她的面前，李秋菊就站在她的面前。
她便是不想认也得认了，在这个世界上，又哪有做女儿的会不认自己的母亲。
二人走进公寓一楼时，正碰上了李大妈那张冷冰冰的扑克脸。
“小顾啊，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这门锁的钱你交一下吧。”
虽然，李大妈的那张脸依旧是不温不火的，但顾青青已然可以看出，李大妈很生气。
对此，顾青青也只能自认倒霉。
但她平日里在快餐店兼职的收入本就不多，此时还要掏几百块的门锁钱，让顾青青只觉得肉疼。
“那个……”顾青青正想说什么。
一直站在顾青青身后疯疯癫癫的李秋菊却先开口了，“我，我来。”
她说着，就当着李大妈的面掏起了她那件破烂上衣的口袋。
可是，她就那么掏了半天，也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了零零星星的几块钱。
最后，还是顾青青自己扫描的二维码。
转眼，又两百块钱付了出去，对顾青青而言，就好像掉了块肉似的。
但对于，一直神志不清的李秋菊，顾青青却一句抱怨的话也说不出来。
母女俩再回到公寓房间时，李大妈已经派人修好了门。
让李秋菊一个人坐在床榻上休息，顾青青独自一个人在书桌前思考着对策。
她首先想到了远在绍城的外婆，想起外婆曾经和她说的，她的母亲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如今，就算有医学证明在，顾青青也很想找外婆一探究竟，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她想着，便在微信群里取消了为期一周的郊游，又定了两章第二日一早回绍城的火车票。
“喂，外婆啊，您这些天身体还好吗？哦，学校要放一个短假。我明天就想回家看您，好好好，我会注意安全的，您就放心吧。”
订好了回家的车票之后，顾青青还没有忘记给外婆挂一个电话。
在做完了这一切，顾青青的心情这才微微平复了一些。
而坐在一旁床榻上的李秋菊，似乎并不明白顾青青在做什么。
披头散发的她，连脚上穿着的那双脏兮兮的高跟鞋都没来得及脱。
却不知道，从哪只衣服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破旧的照片。
这个时候，她正用自己脏乱的手指，抚摸着照片上的一个人，还不时地失声唤着她“青青”。
顾青青很是接受不了李秋菊这样疯魔的行为，她大步走到她的面前。
然后，伸手便夺下了她脏手中的照片。
只见，照片上一个穿着红裙子，盘着丸子头的小女孩。
这小女孩的皮肤很是白皙，她和顾青青一样，是单眼皮小鼻头。
即便如此，顾青青却依旧无法确定，照片上那个小小的孩子是不是自己。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顾青青对于童年的记忆就变得异常的浅淡。
她似乎忘记了很多的事情，有关年少，有关绍城。
可无论她多么努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顾青青的眼神一直直勾勾地盯着照片中的小女孩，李秋菊的神情却变得异常的激动。
“还给我！”李秋菊好生愤怒地去抢顾青青手里的照片。
等将它抢回来时，她又心满意足地将它捧在怀里，就像是一件多么值得珍视的表情。
顾青青只觉，当李秋菊低头去打量照片上的那个小女孩时，就和一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没有任何区别。
或许，顾青青并不应该怀疑，面前的这个女人就是她失散多年的母亲。
可她总是觉得，一定有什么事情是埋藏在年少的绍城，却早已被她抛弃到了九霄云外。
周二，十点。
顾青青已经拉着疯疯癫癫的李秋菊坐上了从帝都开往绍城的火车。
在此之前，顾青青已经为李秋菊换上一套干净的衣裳，又为她洗了脸，梳理好了乱蓬蓬的头发。
顾青青扪心自问，在过往二十年的生命中，她还从来都没有这样细心地照料过一个人。
更别说，是替谁洗脸梳头发了，她自己可是连妆都懒得画的人。
绍城这座小小的十八线城市，与顾青青求学的帝都相距甚远。
若是坐火车，至少要在路上耗费一天的时间，中间还有两次换乘。
可飞一趟绍城的机票又实在太贵了，以顾青青的经济情况又实在承受不了这样的破费。
不得已，她只能拉着李秋菊在火车上颠簸一整天，还是硬座，就当是观赏风景了。
火车一路开着，经过昏暗的隧道，又穿行过旷野。
车窗外，入眼是在悠闲漫步的绵羊群，李秋菊撑着胳膊趴在窗口。
望着面前再寻常不过的景致，却像是一个第一次出远门的小孩，那双圆鼓鼓的眼睛里却溢满了欢喜的神采。
顾青青在过道里接了开水，泡了一碗泡椒酸菜的方便面给自己，又泡了一碗香辣的递到李秋菊的面前。
从今日起床时，母女俩就忙着赶火车。
这是她们吃的第一顿饭，顾青青已经习惯了这样泡面续命的日子。
她的日常就是这般普通又低配，甚至，大部分的时候，顾青青都一日一餐。
按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又省钱又省时间还不会长胖，一箭三雕。
所以，即便是面前这般简陋又廉价的泡面。
顾青青依旧可以一边观赏着车窗外的景致，一边小口地咀嚼着，还不时配着酸酸的榨菜，一起填入肚子里。
如果有摄影师，拍摄顾青青享用美食时的这般悠然自得的神态，一定会误以为她在享用着五星酒店的大餐吧。
而她，却偏偏能把一碗普通的泡面，吃出顶级西餐的感觉。
再反观李秋菊，她的吃相就没有顾青青这么斯文了。
这个黄皮寡瘦的女人，像是已经被饥饿困扰太久了。
她是这样的急迫又没有耐心，手中那把简易的塑料叉子此时于她而言，却更像是镣铐，徒添枷锁。
李秋菊几乎就是不管不顾的，要将那碗泡面塞进肚子里。
她根本不会因为狼吞虎咽而招致的，火车上其他旅客那些充满怪异的目光。
也不会在乎，那些素不相识的人对她的指指点点。
“您慢点吃，又不是没有。”
对此，顾青青却是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即便，她不转身，也可以察觉到身后那些乘客们的眼光都纷纷落在她们的身上。
可坐在她对面的李秋菊就像是没有听见一般，一个不注意，李秋菊就已经将泡面吃到了鼻子上。
而顾青青所能做的，就只是抽出一张纸巾，替她擦拭干净。
李秋菊就像是将自己的脸深深埋入了泡面桶里。满满的一碗泡面，李秋菊却只是花了两分钟就将它们消灭殆尽。
她该是饿了多长时间呢？顾青青不得而知。
她是怎么千辛万苦地来到帝都，又是怎么找到自己的呢？顾青青还是不得而知。
彼时，顾青青对于自己这个生物学上的母亲，可以说是一无所知。
她只知道，她的名字“李秋菊”，还有她总是会低声唤着她“青青”。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车窗外的天色渐渐黑了下来，这个夜晚，母女俩便将倚靠在狭小的硬座里度过。
昏暗的光线中，李秋菊已经睡着了，她闭上眼睛的时候，就像一个孩子。
顾青青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的身上，却彻底地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