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才刚刚过了七点,天空却彻底黑了下来。
帝都北区,一间昏暗而狭小的地下室里。
殷予忱拖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个台阶地往下走。
站在脚下漫长而黑暗的楼梯上,他隐隐约约地可以见台阶之下那晦暗不明的微光。
地下室已经生锈的暗红色铁门是虚掩的,殷予忱知道,那是父亲在等着自己。
他这个殷家的长子,一向都是随叫随到,言听计从的,对于父亲给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他从来都是尽可能去达到。
然而,头顶微弱的光线之下,站在楼梯上的殷予忱脚步却异常缓慢。
他将要面对的疼痛并不未知,他已经承受过了无数次,只是,现在想来,却又是煎熬的梦魇。
而他这具血肉之躯,却终是无法逃脱这样无可救药的痛楚。
站在楼梯的最后一节台阶之上,殷予忱闭上了眼睛,他努力地调整着呼吸。
似乎,是下了莫大的决心一般,他走下了最后一节台阶,转身便走进了一旁的地下室。
虚掩的铁门被推开了,入眼便是殷父背手而立的威严背影。
此时,被他拿在手中的那条黑色长鞭正放在火上烤着。
正面前,那面巨大的红漆柜子上却挂满了密密麻麻的刑具,教棍、皮鞭、戒尺。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它们一个紧挨着一个,整整齐齐地排列着。
昏暗的烛光下,殷予忱甚至还可以清晰地看见那些刑具上留下的那些斑驳刑具。
正如此时,被父亲放在烛台上烤的长鞭,那鞭身本该是黑色的,却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被渲染成了暗红。
这抹幽暗的艳红,充斥了殷予忱的整个年少。
“父亲。”已然感知到了浸入骨髓的寒意,殷予忱却依旧开口了。
殷父已然等待了殷予忱许久,连同手中那根被烛火炙烤的长鞭都变得滚烫。
他早已失去了耐心,一连几脚,狠狠踹在了殷予忱的身上。
虽说,早已做好了准备,但殷予忱还是因为这一连串的狠厉失去了定力,重重栽倒在了地上。
但那个高大而粗暴的男人,根本不可能这般轻易地放过他。
那股在心口熊熊燃烧的怒火,全都化作了无端横加在殷予忱身上的拳脚。
脚上的皮鞋重重地落在殷予忱瘦弱的身体上,只让他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江倒海。
殷予忱破碎的唇角已然渗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他已然没有了解释的力气。
那只粗重的大手又猛然抓住了他那一头毛茸茸的短发。
一阵发狠的拳头之后,又将那张精致到无可挑剔的脸狠狠地向一旁的桌角撞去。
“又害得妹妹生病,你到底要怎样才长记性?”
父亲气急败坏的唾骂声,尖锐地在耳边响起的同时,汩汩的鲜血正从殷予忱白皙的额角一滴滴地淌落。
“父亲,我不是故意的……”
殷予忱沙哑的声音太过微弱了,甚至,都被喉咙里那股即将喷涌而出的浓烈血腥,深深地淹没了。
“屡教不改!就和你那个不懂规矩的母亲一样,令人生厌!”
望着那张血流不止的面容,殷父的眼眸中没有掠起任何的疼惜之色,反倒是深深的厌恶。
当他再一次提到母亲时,殷予忱感觉自己的眼睛在不争气地发酸。
被父亲毫不留情地拳脚相加时,他没有哭。
鼻青脸肿,甚至破相,他也没有哭。
可现在,殷予忱竟有了丝丝的泪意,尽管,他很快就忍住了。
“把上衣褪了,撑好!”耳边只有父亲冷冰冰的命令。
就像是每次来到这间地下室一般,按部就班,却会给他带来无法抹去的深重伤口。
以很快的速度,殷予忱便将宽松的条纹衬衫扔在了一边,露出了精瘦而干练的上半身。
即便,那些横七竖八的伤痕或深或浅地趴满了他坚实的脊背。
用双肘支撑在破旧的木桌上,殷予忱只能感知到的只有肘间处传来的冰凉。
伴随着“嗖”的呼啸声,那只手中扬起的长鞭重重地落下。
只是一瞬间,便划破了还没有痊愈的旧伤,如刀尖一般地擦进了皮肉,映下了一道触目心惊的血痕。
可撑在木桌上的殷予忱,却死死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连一声痛呼也不曾发出口。
那具瘦削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发抖,却依旧直挺挺地撑在了那里。
温热的鲜血从破碎的伤口处汩汩地涌出,殷予忱坚忍的面庞已然被细密的冷汗浸湿。
迎接他的,却是一下接着一下无情的鞭打。
像是要硬生生地抽碎他一身的皮肉般,长鞭一次又一次地呼啸而下。
每次狠狠地落下,便会在清瘦的脊背上留下一道残忍的伤口。
也不知过了多久,站在身后的人终于停下了动作,殷予忱的后背已然成了遍布的血网。
惨不忍睹的伤口,正不断淌落着鲜血,他却在努力地支撑着发抖的身躯。
滴答,滴答,手中的皮鞭还在不断往下淌落着鲜血。
殷父有些厌恶地将长鞭狠狠地摔在了地上,他看也不情愿看那些破碎的伤口一眼。
“再有下次,你就不用回来了。”
直到父亲撂下了重重的一句话,转身离开。
殷予忱就像是一个被抽去了所有气力的人,遍体鳞伤,鲜血淋漓的他,精神已然变得涣散。
再也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他猛地一下就瘫软在了地上。
这样的动作却牵动了那些破碎的伤口,让他连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都变得困难不已。
在冰冷的痛楚之中,汗水不断地从面庞淌落,却又浸染到了那些破碎的伤口,再次将殷予忱推入了暗无天日的深渊。
一场残忍的毒打之后,狭小昏暗的地下室里,便只剩下了殷予忱一个人。
他知道,他周身的伤口若不及时处理,只会化脓溃烂。
而他,却早已失去了站起来的勇气。
没有人会过问他这一身的破碎,或许,连殷予忱自己也不在乎了。
顾青青再次见到殷予忱时,是一周以后。
她已经带着李秋菊带回了帝都。
终日,将李秋菊一个人锁在公寓里,让她与电视为伴,避免神志不清的她四处乱跑。
而顾青青自己,则每日按时去舞蹈学院。
在这些天里,顾青青曾几次主动发信息和殷予忱商量舞蹈排练的事情。
可是他,却好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不是敷衍地推脱,便是含糊其辞。
就仿若,对于即将来临的期末考核毫不关心。
顾青青也试图去低年纪的班级寻找他,可殷予忱的同学们却说,他请假了。
因此,顾青青也猜测,殷予忱是不是生病了,又或者,是精神状态不好。
“你还好吗?”
“还好。”
可当她在网上询问殷予忱时,他却总是这般不痛不痒的回答。
这样的回复当真是让顾青青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可当顾青青再见到殷予忱时,却着实吓了一跳。
她印象中那高大阳光的男孩仿佛瘦了一圈,他的面色很是不好,就好像生了一场大病。
原本精致的面容却添了伤痕,朝顾青青笑起来的时候,竟多了几分病态感。
“学姐,好久不见。”
清晨的舞蹈教室,殷予忱就如以往一般的冲顾青青摆了摆手。
高高的把杆前,顾青青正在压腿,却呆呆地打量了他半晌。
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殷予忱吗?说话的声音都变得这样柔弱。
“你,你的脸怎么了?”顾青青从把杆上下来,感觉耗费了好半天的力气才找到自己的声音。
“哦,没,没事,只是摔了一跤而已。”
见顾青青这般关心自己,殷予忱尽量如常地冲她笑着,却又无意间牵动了面颊轻微的伤口,引起了丝丝的疼痛。
打量着殷予忱脸庞的伤,还有那难堪的笑容,顾青青已经大致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殷予忱再次被父亲家暴了,他的身上此时还遍布着可怖的伤口。
之所以请了假,只怕那时的他,连站起来行走都做不到。
阳光洒落在那件灰色长袖衬衫上,殷予忱的笑意显得很恬静。
可顾青青却心知肚明,为什么这么热的夏天,殷予忱还用一件不透气的长袖衬衫将自己包裹起来。
他不过是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身上新烙下的伤口而已,自然也包括顾青青。
明亮的落地镜前,顾青青穿着一件轻便的白色舞裙,她在漫不经心地做着舒展运动。
她却并没有去看镜子中的自己,目光落在休闲椅上的殷予忱身上。
半晌之后,顾青青改变了注意。她拿起放在露台上的小皮包,又掏出了一瓶橙子味的汽水递给了他。
“我们今天不练舞了。”
“啊?学姐不是很着急吗?怎么,不练了?”殷予忱没有看透顾青青的心思,只是一脸疑惑地望着他。
“不练了,不想练了。”
他浑身的伤,又如何跳舞呢?
即便,满心都想着期末的考核,她也不愿这么自私。
“你陪我看书吧。”
望着那双会说话的眸子,顾青青也故作随意地为自己开了一瓶橙子味的汽水,之后朝殷予忱手中的轻轻一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