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现在就给我出去！”
顾青青只见，原本慈眉善良目的外婆突然就变得严厉了起来。
从那双苍老而浑浊的眼眸中射出来的道道冷光，让顾青青都不由得心头一惊。
而再看看李秋菊，她原本平静的面容再与外婆对视的时候，竟多了几分无法言说的凄楚。
也不知道是惊恐，还是畏惧，顾青青却不太能看清李秋菊这样的表情。
“出去，出去！”外婆说着，已经不再是言语激动了。
她已经按捺不住，想要上前去推搡李秋菊了。
而李秋菊呢，虽然那双凸起的眼球有些畏惧，也有些哀怨，可再望向步履蹒跚的外婆之时，却又再度平静了下来。
似乎，感知到外婆的愤怒并不会对自己构成什么威胁。
所以，李秋菊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一句话都没说。
顾青青没有想到外婆会表现得这般激动。
她慌忙拉起了还呆立在那里的李秋菊，拉着她便走过门厅，在松软的沙发前坐了下来。
对于顾青青这样的举止，年迈的外婆并没有再说什么。
可那张苍老的面容依然被气得堆出了很多的褶皱，唇角也被气到发白。
此时，老太太已经转身走进了厨房，她走到了那锅正在沸腾的开水面前，却都忘记了把还落在案板上的几个饺子丢入锅里。
那佝偻的身躯站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前，却在努力地平稳着自己的情绪。
“外婆。”顾青青走上前，试探性地叫了她什么。
年迈的老太太却没有回应顾青青的话，就好似没有听见一般。
于此，顾青青只能自顾自地将剩余案板上的剩余的饺子，都下进锅里。
十分钟之后，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了。
一大锅大个儿的芹菜饺子，被外婆盛入了一只不锈钢的大盘子里。
外婆将出锅的饺子端上了沙发上的茶几，却只摆了两个碗，两双筷子。
外婆并没有要主动招呼李秋菊的意思，任凭饿得饥肠辘辘的李秋菊坐在那里流口水。
她自己却用小碟子，蘸着醋和辣子，自顾自地吃了起来。
对此，顾青青也只能深表无奈。她陪伴在外婆身边这么长时间，却从来都没有看见过老太太生气，更没有见过这么一张冷冰冰到吓人的脸。
但外婆这样的举止，也让顾青青更证实了自己的想法。
李秋菊与自己确为母女关系，至于为什么她会消失了这么多年。外婆又为何会对此只字不提，这其中必有隐情。
见外婆不说话，顾青青也不问什么，她只是默默地走去厨房，伸手在橱柜里给李秋菊拿了一副碗筷。
祖孙三代人坐在同一张茶几前，一顿饭却默默无语地吃着。
这样僵硬的冷战气氛，顾青青还是第一次碰见，而一向都狼吞虎咽的李秋菊在严肃的外婆面前，也好像收敛了很多。
她似乎花费了很长时间，才会从茶几的大盘子里夹起一个饺子，放进自己的碗里。
李秋菊一边漫不经心地吃着，一边却在小心翼翼地观察外婆的脸色。
而顾青青呢，原本是最喜欢吃芹菜馅的饺子了，如今满怀心事却也觉得味同嚼蜡。
在这般尴尬的氛围中，只是短短的几分钟，一顿午饭便结束了。
顾青青去厨房清洗碗筷时，不锈钢里的饺子却还剩下了很多。
倒是外婆这个年迈的老太太，平日里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吃得很少，今天倒是吃得很多。
当顾青青打理完厨房里的杂事时，只有李秋菊一个人正坐在沙发前看着那些她看不懂的电视节目，生气的外婆已然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顾青青轻轻地敲了敲门，便走了进去。
“外婆，她是我妈妈对吗？我妈妈没死，这么多年，她只是，只是把我抛弃了而已。”
顾青青已经平稳了情绪，她开门见山地问道。
坐在缝纫机前，正在忙着针线活的外婆，闻言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她有些沉痛地闭上了眼睛，好似再也不愿意提及那些不堪的往事，只是微微地叹了口气。
之后，外婆再也无心于那些布匹，她望着顾青青那双探寻真相的眼睛，无奈地点了点头。
“所以，这么多年，当我提及妈妈的时候，外婆都在骗我，只是怕我会伤心？”
真相被揭开的那一刻，顾青青只觉得心口好疼，可是她，又不得不正视这个事实。
“没错，是外婆骗了你。可是囡囡，你别怨外婆，外婆这都是为了你好。”
长久的沉默之后，外婆终于提及了，那些已经被封存在岁月里的陈年旧事。
“你母亲年轻的时候，是个顶顶的美人。这梧桐巷里的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不说李家的姑娘长的好看的……”
外婆说着，老花镜下的眼神变得飘忽，似乎回到了那段恬静的岁月。
“因为美貌，学校里有很多男孩子都喜欢你母亲。也正是如此，我才更害怕她会学坏，我所希望的，是她能好好学习，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可却偏偏不遂人愿……”
说到这里，老太太不由得叹了口气，眸角堆起的皱纹尽显沧桑。
“她不知为何，爱上了城里一个文工团的芭蕾舞演员。回家和我闹死闹活地偏要学舞蹈。那个时候，我和你外公的手头也不宽裕，可架不住宠她啊。”
外婆摘下了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不由得抹了一把苍老的双眼，有些压抑不住的酸楚。
“可是，我没有想到，没想到她连大学都没考上就怀孕了。”
外婆说到这里，眼眸一红竟有些泣不成声，“一个黄花大闺女连婚都没有结，肚子却大了。而你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芭蕾舞演员，他根本就不愿意认你……”
顾青青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对于真相，她却毫不退缩，而是直视着外婆的眼睛，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你外公，接受不了这样的混帐事，被气得卧床不起。而我，囡囡，我实在没有办法。”
“我苦口婆心地劝说，你母亲把孩子打掉。可是她，却像是被爱情迷昏了头脑，偏要生下那个和芭蕾舞演员的孩子。”
外婆说着，似乎面又掠过了那个负心汉的身影，眼眸中是无法言说的愤怒。
“所以，那个夜晚，下了那么大的雨。她疼得乱叫，流了这么多的血，险些都过鬼门关，却还是坚持将你生了下来。”
“就像是知道自己会被抛弃一般，你生出的时候，明明那么瘦小，皮肤还皱巴巴的，却扯开嗓子，不停地哭。”
“她就抱着，这样痛哭不止的你，去见你的父亲，也就是那个芭蕾舞演员。可是却得知，他已经和团长的千金定了婚，是万万不会承认这个已经出生的孩子的。”
外婆已经将那副老花镜折叠起来，将它塞进了一只小小的眼镜盒里，语气却变得异常的苦涩。
“从那天起，你母亲就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般。她整日魂不守舍的，受了太大的刺激，披头散发的就像一个游魂。
“她有时候，会看着你笑。有时候，却将你从婴儿床里抱起来，想要重重地摔死。”
“面对这样疯疯癫癫，精神失常的她，我也想过很多办法。我带她看过很多医生，可他们都束手无策。”
“也就是这个时候，你外公也支撑不住了，提早地就过世了。”
时隔多年，可当外婆再度谈及往事的时候，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淌出了眼眶。
“囡囡，那个时候，外婆的希望就是你。外婆活下去的执念，就是将你抚养成人。就在这么艰难的几年后，直到你五岁那年，事情才有了转机。”
“你的母亲，精神渐渐好了一些。她不再那么无缘无故地笑了，也不再魂不守舍地披头散发。可是她，还是无法接受你，甚至，可以说，她很讨厌你。”
天色已经黯淡了下来，窗外开始零零星星地飘起了小雨。
可外婆的话却并没有淹没在这样细密的雨声中，倒是极为清晰地传入了顾青青的耳朵里。
“你小的时候很可爱，可是她，总会无缘无故地责打你，我总是会因为这样的事情和她吵架。直到那天，她故意将你放在浴盆里，想要将你活活溺死。”
“被我发现后，她说，她再也不想这样生活了，她要离开这个家。我阻拦不住她，就这样，她消失了。”
“直到，这些年，你去帝都上学了，她偷偷跑回家了几次，精神还是很堪忧。我曾警告过她，不要再去找你，可她还是……”
外婆说到这里，便不再往下说了。
那双浑浊的眼眸有些呆滞着凝望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幕，又仿若在黯然伤神。
“说起来，血缘真是个很奇妙的东西。长大之后的你，竟然也和你的父母喜欢跳舞。那个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改变不了的……”
顾青青一直沉默地坐在外婆的身旁。
她的心里显然受了不小的波动，面容却一直是平静的。
她将外婆苍老的双手放在自己的膝头，一如这些年的习惯，又像是接受了这破碎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