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青青已经回到公寓之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青青,你回来了,青青。”
听见门开的声音,李秋菊慌忙从床铺上站了起来,探出了脑袋。
来到帝都之后,身旁有顾青青的照顾,李秋菊似乎是长胖了一点。
那张原本干瘦的脸庞终于是有了一些血色了。
可即便如此,那双像金鱼一般凸出来的眼睛,依旧让人看上去很不舒服。
“给您带的盖饭,您吃一点吧。”
这些时日,对于李秋菊,顾青青一直都是彬彬有礼的。
却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声“妈”她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年幼时的她,在不断地寻找着那个人的身影。
可是,她寻找了这么长时间,找得这么苦,这么累,却是一无所获。
后来,顾青青就不再寻找了,她开始淡漠了,就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的一般。
顾青青默默地将那个人藏在了心里,也渐渐地习惯了没有那个人的生活。
而在多年后的现在,李秋菊却又突然出现了。
于顾青青而言,那个一直埋在心底的称呼,却再也难以出口了。
李秋菊闻言,便乖乖地在饭桌前坐了下来。
这些时日,她就如同一个听话的小孩一般,不像是一个母亲,倒像是一个女儿。
几乎,顾青青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正如现在,她乖乖地坐在饭桌前吃着盒饭,似乎对李秋菊而言,只要能吃饱,就会感觉很知足。
每日都可以吃饱肚子的李秋菊,已经不再如初次相见时的那般狼吞虎咽了。
电视机柜上的电视机还在放着无聊的综艺。
李秋菊却再也没有心思去看电视节目,只顾着埋头吃着自己的饭。
此时,她那副细嚼慢咽的模样,就像极了一个小婴孩。
顾青青则在窗口在那张课桌前坐下,她伸手扭开了面前的台灯。
从那些堆得高高的书本中,翻找起了那本黑皮日记本。
虽说今日,在学院的心理咨询室一无所获,但顾青青却明确的将那个女心理师所提及的几个日期都记录了下来。
最后一个日期是7月4日,顾青青将季小寒的黑皮日记本从后往前翻着,寻找着7月4日的记录。
然而,这一天的日记却是空白,再往前翻去,顾青青却看见了7月3日的。
奇怪的是,这一页日记,季小寒并不是用蓝色钢笔写的。
浮现在纸页上的,是略显潦草的黑色水性笔的字迹。
“2019年,7月3日,天气阴。
下午四点,舞院文学社的活动结束了,我的心里却空落落的。
没有三五成群的好友,我独自一个人走下三号教学楼的台阶时,天空依旧阴沉沉的。
低矮的树丛下,那些蜻蜓飞得很低很低,却看起来毫无章法。
下周芭蕾系的校报就交给你了,临走时,社长魏诗向我吩咐道。
即便,现在已经走出了学院大街,我却依旧忘了不了,她看着我时,那种意味深长的眼神。
说起来,这已经是我写作的第三年。
很多个无眠的夜晚,当帝都的灯火都熄灭了。
我却独自一人坐在电脑前,敲下那些或多或少的文字,感受着那些字里行间的悲欢与喜乐。
这样热爱写作的我,顺理成章地进入了文学社,也理所应当应该承担起系里的这些任务。
这样热爱写作的我,本应该在这里找到灵魂的归宿,本应该结交到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只是并没有。
我至今都忘不了,当我操办学院第一期报纸时,那些社团里的学生们打量着我时,那种戏谑又满带嘲讽般的眼神。
季小寒,你搞清楚了。我们这办的是校报,而不是那些你喜欢的地摊文学。
魏诗的话如芒在背。
在被否认了无数次之后,我的意见就像是被丢弃的角落里,一只熄灭的烟头。
而不出所料的,学院的那一期报纸最终只能以惨淡收场。
渐渐的,我才发现,自己与同龄人的审美截然不同。
我将在舞蹈学院的课余时间留给了毛姆,留给了卡夫卡,留给了太宰治。
而这些,却是她们从来不会提及,也并不感兴趣的作家。
于是,在每周的社团活动中,我又成了最沉默的一个。
每当她们在讨论那些畅销的作家和他们的作品时,我却说不出任何的看法和观点。
久而久之,那些社团的学生们也就习惯了我这个一言不发的存在。
就如同一个隐形的人一般,每周来到文学社的社团活动室,我只是静静地听着她们说笑。
她们说的很投机,也笑得很开心。
我静静地观察着她们前仰后合的笑容,却不明白她们为什么要笑,笑点又在哪里。
尽管,如我这样的木头人,也在努力装出开心的样子,可我的强行伪装却又显得漏洞百出。
这样的我,在很早之前,其实就产生了文学社的念头。
只是,对于其他那些杂七杂八的社团,我却更是望而生畏。
况且,学校每周社团活动的时间都是固定不变的。
我不愿意,在那个时间段就只有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显得这样特别。
出于这样的想法,我还是照例每周去参加文学社。
本以为,在那期校报失败的事件之后,她们就不会再让我参与校报有关的工作。
谁知,还没过两周,这件事情又再次落到了我的头上。
一而再再而三,她们更像是故意的。
将文学社里最繁琐和复杂的任务交给我。
之后,再更种否定,提出各种意见。
到了最后,再用冷冰冰的嘲讽和鄙夷托盘否定我的结果。
识破了她们意见的我,并不应该在意这群乌合之众的意见。
只是我,还是会因为不断的修改和不如人意的结果而感到发狂。
季小寒,你不是很会跳舞吗?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次系里的评比,你还拿了一等奖学金。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怎么会连张简简单单的校报都做不好?
从魏诗那双闪着寒光的眼眸中,我可以看出她在没事找事。
这一期根本还没轮到我,你是故意的。
我直勾勾地盯着魏诗的眼睛,她却丝毫都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而感到心虚。
相反,她用一种满是疑惑的眼神凝视着我,然后阴阳怪气地提高了音量。
故意的?那我为什么要针对你呢?就是因为你拿了一等奖学金?
你也太自以为是了,季小寒。
能拿个奖学金就很了不起吗?我很讨厌你这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魏诗的声音很高也很尖,立刻便将社团里其他学生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他们那些刻薄又带着尖刺的眼神很快便朝我射了过来,在短短的时间里,便足以将我淹没。
我甚至,都可以想象到,他们正在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只把我当作饭后的谈资。
我瞪着面前的魏诗,感觉自己的脸都气红了。
没错,眼前这位魏学姐是赫赫有名的学生会会长。
她在上一年度的期末评比时,将一等奖学金输给了我。
而在这学期期末的考核中,还将和我抢夺巴黎歌剧院的交换生名额。
她很大概率会再次输给我,当然,她本人对此也心知肚明。
所以,她便要想出各种方法来打压我,文学社自然也是她的手段之一。
魏诗望着我那双愤怒的眼睛,却一直在笑。
似乎,我越是愤怒,她便笑得越是放肆。
在那些学生们窃窃私语的议论时,魏诗却一点点地俯下了身子。
然后,她慢慢靠近我的耳边。
那张冰冷的面容就像是一张不透风的面具一般,死死地粘在脸上,摘都摘不下来。
是,我是针对你,季小寒,你又能如何?
魏诗再抬起那张漂亮的脸蛋时,我察觉到了从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渗出的丝丝缕缕的恨意。
她很恨我,因为狼多肉少,因为过于残酷的竞争。
就如同,这舞蹈学院中许许多多的人一样。
虽然,她们表面上都对我甜言蜜语,和颜悦色。实则,心里却巴不得我去死。
如果有一天,我穿着那身艳丽的芭蕾舞裙,一个不小心从高高的舞台上摔了下来。
摔到残废,摔到粉身碎骨,也不会有一个人会为我感到悲伤的。
人们多半会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一般,漠然走过那一滩触目惊心的红。
就像是看见一片在秋风中凋零的落叶,没有狠狠地踩上去,便已经是她们作为人类的一种慈悲了。
越是如此,我便越不能死,越要好好地活。
每天起床时,我都会看着那面镜子里的自己。
我说过的,我一定会好好活着,绝对不会把这个世界拱手让给那些讨厌的人……”
一篇日记读到了尾声,一旁电视机里的综艺节目还在不痛不痒地放着。
节目里的那些男女嘉宾们还在开心地笑着。
电视机前,李秋菊已经扒光了饭盒里的最后一粒米,还对着空空如也的盒饭恋恋不舍。
台灯昏黄的光线下,顾青青却凝视着日记本上的最后一句话,一直紧锁着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