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木舒……不是,”秦直跟着重复了一遍,觉得哪哪都不对劲,“难不成这机关的主人还把它当成了自个儿的孩子?”
说着,他又看了看眼前血口大张的铁虎,怎么也没法将它跟“孩子”联系起来。
裴岚淡淡地扫来一眼,跟着脸色就是一沉:“有血渍……”
说着,他伸手在银符表面轻轻抹了抹——正好药农这时也提着一盏膏油灯凑了上来,灯光斜照过来,众人才瞧清那弯弯绕绕的刻纹里头还嵌了些污垢,光下呈深赭色,深得都接近乌黑了,乍一看像极了老银锈。
金乌皱了皱眉,见裴岚探不着缝隙里的垢渍,便想用指甲划下来一点。谁知她才抬起手,裴岚正好要将手收回去,两人的指尖就这么刚刚巧挨到了一块。
两人俱是一愣。
而后同时缩回手藏进袖子里,金乌抬头望天,裴岚垂眸轻咳,周围的弟子也都配合地权当无事发生,只是个个眉眼乱飞,对视间不知传了几回心思。
一时竟没人顾得上说话。
还是药农对着那银符瞧了又瞧,忽然猛拍大腿,“哎唷,这不是那舒姑娘的东西么!这……”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话在嘴里梗了梗,最后只是叹,“造孽啊!”
“舒姑娘?”金乌目光一动,“老伯,您认识银符的主人?”
药农的视线四下一扫,面露犹豫。裴岚见状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弟子到周围把听着动静出来看热闹的乡邻都给劝了回去,然后齐齐等着下文。
药农被这么多的人看着也不好把话藏住,不过仿佛对面前的铁虎生出了忌惮,警惕地打量了好几眼,才皱着眉头道:“这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他瞄了眼穿着打扮明显是南疆风格的金乌,“约莫五六年前吧,有个南疆来的年轻姑娘找上了我们这,说是她相公就住在这一片。我们就纳闷啊,左邻右舍的都熟得很,也没听说谁家娶了外族当媳妇。倒是有个后生跟那闺女描述的人挺像,可人家早几年就和外城的姑娘成了亲,人也搬到别处去了。”
“南疆来的……”金乌摸了摸下巴,“她叫什么?长什么样?”
“叫什么不知道,那闺女说自己嫁给中原人是犯了族里忌讳的,好悬才跑出来,过去的名姓也不好用了,让我们喊她阿舒就行。”药农回忆道,“长相么,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圆脸细眉,挺俊一闺女。”
金乌若有所思,没再接着问,倒是裴岚看了她几眼。
药农忽然想起什么,“有件事我倒记得清,那闺女养了只金黄色的豺狗,两条尾巴,一脸凶相,妖得很!她刚来时,大伙都有点怵,问清了没那么个人,就让她到别处找相公去。那闺女却认定了她相公就住这里,说什么不肯走,还要在附近的山林住下来等着!”
“这哪行呢?我婆娘看她挺着个肚子不容易,好歹收拾了个屋子给她住着。”他指了指小院旁边,一座简陋的泥瓦房紧挨着围墙,“喏,就那里,原本是晾药草用的。”
那豺狗倒也通人性,非但不伤人,还常常进山带些猎物回来。舒姑娘性子也好,逢人总带几分笑,隔三差五就登门给邻舍赠几块野味,一段时日下来,众人倒也渐渐接纳了这古怪的一人一豺。
“谁知半个月后,那闺女突然发动,豺狗被血气激起了凶性,呲着牙见谁都吼。外头的产婆一看这阵仗就吓跑了,我婆娘懂点医理,就壮着胆上门帮她……”
只可惜,那姑娘本就身体虚弱,又久经奔波来到中原,底子已是亏空了;终究没能踏过生产这道鬼门关,诞下一名孱弱的女婴便撒手人寰。
“这东西就是她咽气前从枕头下翻出来,亲手交给我婆娘的,让掖进孩子襁褓里,那上头有给孩子取的名儿。”药农绕了一大圈,终于说到了那块银符上,话里还带着惋惜,“我婆娘心软,看孩子刚生下来就没了依靠,打算先收养着,等她亲爹哪天找上门来再说——谁知道那豺狗忽然发了疯!”
或许是主人的死刺激了它,又或许它把女婴看作了自己的孩子,那豺狗性情大变。
但凡有人试图接近女婴,它便发了疯似的上前阻止。抓挠,扑咬,甚至用上了灵力。明晃晃的敌意摆在那里,左邻右舍无论如何也打消不掉它的戒备。
“我婆娘好心给孩子喂点羊奶,都被它挠了一道,现在胳膊上还留疤哩!”
这下就更没人乐意惹麻烦上身了。
周围众人都听得仔细,不解有之,唏嘘有之。金乌却仿佛已经预料到后头的故事,抿着唇并不言语,只是盯着铁虎脖子上的银符看,有些出神。
裴岚也有些分心,不过他是留了几分心神在打量金乌的表情。后者有所察觉,趁旁人没注意,冲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待会再给你解释。
于是裴岚收回目光,继续听那药农道。
“我们只好把羊奶和米糊糊用水囊盛了,都放到门口,让它叼回去喂那孩子。直到有一天,它竟然从山里带了一只产奶的母羊回来!”药农说起这事还是满脸的不可思议,“活的、完好的母羊!”
谁也不知道它是怎么耐着性子把羊赶下来的。说它是畜生不识好赖吧,它却有几分灵性……总之那孩子还真叫它养活了!
等娃娃不用吃奶了,它就叼着娃娃进了山,再也没人见过它。
“我婆娘前段时间还念叨呢,不知道那么点的娃娃在山里能不能平安长大。”药农摇头叹着,视线又落在了那块银符上,眉毛一皱,“这东西本该裹在娃娃的襁褓里才对,我当年亲眼看着我婆娘放进去的,怎么会挂在这?难道那孩子……”
众人想到上头还有疑似血垢的污渍,不由心底一沉。
金乌轻轻拽了拽银链,又伸手比了比铁虎脑袋的大小:“链子必定是有人给它戴上的,这个长度,无论是自己蹭进去,还是意外套上去都不容易。”
秦直第一个点头认同:“对,说不定有人捡着了那孩子养呢!或者孩子认识这机关,图好玩给它戴上了。”他说这话更多是为了宽慰药农,后者此时则面带沉重,话里话外都是自责:“要是我们当年……唉!”
金乌却道:“不必可惜,如果这孩子生来就体弱,由灵兽养育反而是好事,至少能得到灵力的滋养。”她顿了顿,语气里带着几分笃定,“南疆兽族都有灵性,一旦认定了主人,便要拼上性命去保护。只要那豺兽还活着,孩子当是无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