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归说,裴岚昨夜里还是从那些人嘴里问出了不少东西。
譬如,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听见脑袋里的虫鸣,大部分村民甚至不知道自己脑袋里还住了客人,只是偶尔有头疼、昏厥症状,缓过来才发现自己意识不醒时还在做事,形同白日梦游。
再譬如,于养早两个月前就向燕行求助过。
就在燕行看出他的异常后,病急乱投医的于养顺势求他救命。燕行道自己见识浅薄,并不懂医治之法,只给了他几个药香囊,说是可以缓解症状。于养把香囊分给了李景,两人日日戴着,才保持了几分清醒。
但后来虫子越发厉害,他们也总有打盹的时候,每每一觉醒来就发现香囊没了,还是被自己“梦游”时扔了的。
于养为求保命,只得常常央求燕行给他新药。奇怪的是,燕行却没有以此要挟他的意思,反而纵容他在商号里做些小动作,只有一点条件——当仙衙的人问起整件事时,务必瞒下香囊之事,其余如实相告。
所以于养才从头到尾这么配合。
现在大概是想着有医修治病了,才终于全盘托出。
至于那香囊,医修也验过了,其实就是黄钱草加了几味辅料而已,起到的作用恐怕有限,但也聊胜于无。
可就是这点药效,王小桂和王小山兄弟也没有捞着,两人的死亡恐怕多少与此有关——于养并未将香囊分给他们。
不仅因为王家兄弟酒后的一番话,还因为他想起来了,小时候曾偶然撞见王家老太太带着兄弟俩参拜一幅神仙画像。画像虽然找不到了,可他总忍不住想,村长死后,来给几人送药的怎么偏偏是王狗儿呢?
裴岚转述给他们的时候也没说什么,只在临行前单独叮嘱了金乌两句。
留心燕行的举动。
以及,看好小燕真。
“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金乌托着腮,顺手拨了拨燕真鬓边的乱发,“我南疆的孩子,我当然会好好照顾着,哪里要他叮嘱了……”
阮长仪瞄了她一眼,没说话。
“就是个木头!嘴里永远只有正事,也不知道说点别的……”金乌闷闷地拍了一下小茶桌,把桌上的干果碟子震得叮当响。
阮长仪默默伸手按住,顺便从里头拿了两个核桃,弯腰放到地上。
“你做什么呢?”
金乌也弯腰去看,就见她指了指那核桃,接着黑虎就凑了上来,抬起虎爪一拍……核桃壳就裂开了几条缝,阮长仪再拿起来继续剥。
“……”
老虎还能这么用?
她盯着核桃的目光太过明显,阮长仪想了想,把剥好的果仁递了过去:“试试?昆五郎之前在路上买的。”
金乌顿了顿,还是接了过来,然后把一只银灰色的花栗鼠捧到了桌上:“……银花开果仁更快,还完整。”放过黑乌吧,百兽之王的脸都快被丢尽了。
阮长仪低头,跟那只巴掌大的花栗鼠对视片刻,忽然乐了:“这只……银花的毛色,和裴道友他们的衣裳颜色还挺像。”
金乌差点被核桃噎住。
阮长仪嘿嘿笑着,一边拿了几颗瓜子逗花栗鼠,一边意味深长看她:“你该不会是在跟裴道友赌气吧?因为他表现得不够关心你?”
“哪有!”金乌下意识就否认了,“我怎么会因为这种事赌气!”
“哎?可我听着,你嘀咕的那些不都是这意思?”
金乌还要继续反驳,一看阮长仪满脸揶揄的模样就明白了,“半年没见,你说话厉害了啊,跟你家昆五郎学的?”
提到那人,阮长仪下意识往马车外看了一眼,而后讨好般把桌上果仁都推到了金乌面前:“好了好了,我也没说什么嘛。不过这个事,还真不好怪裴道友,是我早先找他的时候,顺带在他面前提了一嘴。他可不放心了,坚决不让你跟那燕行走一块呢,最后还是昆五郎劝的。”
金乌狐疑地看她:“怎么劝的?”
“就说……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当然是要引蛇出洞,才好打其七寸。不然温吞吞地互相试探,得试探到什么时候?”阮长仪翘了翘嘴角,还有点小得意,“再说,昆五郎不是跟着么!”
“哦,合着我自己不行,有你家五郎陪着就行?”
“哎呀,就是那么个意思而已……”阮长仪摆摆手,“裴道友可能也不放心我们留在那里吧,毕竟那虫子挺吓人的。我把机关的操纵方法告诉他以后,他就说让我们先回江陵的。”
金乌抿了抿唇,不语。
“唉,害了那么多的人,也不知道是谁在背后布的局……那人图什么呢?也没见搜刮财物,也没发现有祭祀神仙的法坛,损人不利己啊。那些白袍人说的用血肉供奉,难不成就只是拿人去喂虫子?”
阮长仪摸着下巴,琢磨道:“可他们养活一堆虫子又能做什么用?看起来那虫子也不是很听他们的话啊?”
图什么……
金乌掀开车厢的帘子,看向后头紧跟着她们行驶的另一辆马车。
她们这里是由昆五郎充当马夫,阮长仪、燕真和她在里头坐着;另一辆则坐着贾畴和燕行,由秦直赶车。
其实也不用赶。
马车是阮长仪带来的,前头拉车的可不是普通马匹,而是铜皮铁骨的偃甲马,不怕累不怕疼,听话得很,还能自己认路。再连接上车厢,就是一个完整的机关,不仅日行千里,走在路上还特别稳当,看阮长仪还有心思在车上准备那么多茶水点心就知道了。
金乌算是跟着享受了一把世家小姐的出行排场。
不过黑虎就有点憋屈了。金乌带它赶路时,都是直接坐它背上,由它跑个痛快。现在它却只能委屈巴巴挤在小车厢里,砸核桃的消遣也没了,于是有些郁闷地望着车帘外。
金乌见状,指了指后头那辆马车,索性给它派了个活:“黑乌,上那个车去,替我看着那只狐狸。”
黑虎嗷的一声就跳下了车,闪电似的扑了过去。
“哗!什么玩意?!”
秦直就看一抹黑乎乎的影子迎面冲上来,吓得猛拽缰绳……没拽动,铜铁打造的偃甲马压根不怕勒,但还是听话放慢了脚步。黑虎就趁这个时机跳进了车帘里,一屁股坐在燕行面前不动了。
两只眼睛静静盯着他,认真得好像家门口镇宅的石狮子。
“怎么没反应?”
金乌和阮长仪都凑在车窗前看热闹,就见秦直惊魂未定地抹着汗,嘴里还嘀嘀咕咕念着什么,车帘里却是一点动静没有,好像里头的人压根没看见有只黑虎闯了进去。
“有反应。”说话声从前头响了起来,却是昆五郎抓着小燕真的袖子,满脸无奈地撩起了车帘,“孩子只差一点就跟着跳下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