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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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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成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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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盒子与他对视着,那双眼幽深极了,仿佛许多个黎明、黄昏,在眸子中交织着,光影与暗影时休时转。 梁帝在那光影与暗影中有一霎的恍神。 他不喜欢这个孩子。 这孩子的眼神明明是恭敬的。但他看到了深处。那种反叛、轻蔑,与嘲笑。他曾经在两个人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一个,就是蛇女苏意和,她是后宫唯一敢以冷面待他的女子,不止一次地拒绝侍寝;另一个,是狂悖的文臣孙沅,写诗暗讽时政,暗讽君王。 这两个人的下场都是惨痛的。 一个死于大火,被抹去宫廷中所有记录,背上不忠不贞的名声,永世不得翻身。 一个死于“文史之狱”,大梁开国以来最大的文臣案,牵连进来的修史官员多达数十个,孙沅被抄家斩首。 无论是后宫,还是前朝,梁帝厌恶这样的人——这样反叛的人,这样不顺从的人,这样蔑视君威的人。 真相是什么,还重要吗? 他这一生中,打过无数次猎。他知道,最凶猛的兽,眼神恰恰是最平静的,伺机而动,让人如临不测之渊。 他轻轻说了声:“梅卿,殿外等候。” “是。” 梅川退了出去,站在檐下。 殿内。 梁帝道:“淮王受伤了,你怎么看?” 小盒子道:“淮王殿下对父尽忠,对母尽孝,奴才感佩。” 梁帝的胡子抖动着:“那你觉得,他还有没有更合适的做法?” “奴才愚钝,不知。” 梁帝眯着眼。 繁星密密麻麻地洒满无垠的夜空。乳白色的银河,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地洒向人间。 “你在宫中多久了?” “五年。” “朕似乎从来不曾见过你。” “陛下为国事操劳,心头装的是大事。” 他没有说贵妃是如何虐待他,等闲不许他见人。 “可曾读过什么书?” “不曾。奴才伺候淮王殿下,偶在尚书房外听先生讲几句,混沌不解。淮王殿下仁慈,有时就跟奴才说一说书上的道理。奴才感激不尽。” “哦?珩儿都跟你说了什么?” “淮王殿下说,子从父命,为孝;臣从君命,为忠。忠孝二道,为人之根本。” 梁帝点了点头。 “你可愿一直跟着淮王?” “奴才愿意。” 梁帝想了想,道:“那便等珩儿以后开府立院之时,你到他府上,做个长吏吧。” 这句话,言不尽意,但小盒子却听懂了。 开府立院,这四个字,说明经过今夜之事后,梁帝心底已经彻底放弃了立朱珩为嗣的打算。 让小盒子日后到王府做个长吏,说明,梁帝并不想公开他的身份,但,也不打算让他继续在宫中做太监。 小盒子忙道:“谢陛下隆恩。” 梁帝不再说什么,小盒子跪安,准备离去。.81. 就在他走到门口的时候,梁帝忽然说:“《周易》中有句话,朕今日教给你,乐天知命,故不忧。这句话,你好生体会。若你能悟出其中的道理,便是一世的福气了。” “是。” 梅川见小盒子走出来,问道:“陛下跟你说了什么?” 小盒子道:“陛下说,乐天知命。” 梅川哑然。 过了好一会子,她安置小盒子睡去。 兵丁们早已将行宫的一片凌乱清扫干净。那些奇花异树,沾染了鲜血,像是更加绮艳了。 行宫静悄悄的,只有依稀的虫鸣。 很晚了,梅川却无睡意。 她在行宫的回廊里走着,有人在她的头上敲了一记。 “阿季,我知道是你。今夜一番苦斗,你不歇歇吗?” 黑夜中,苻妄钦笑了笑:“我今夜睡不得,要守着行宫,防止有塞北的漏网之鱼来侵。” 梅川在回廊的石阶上坐下来,托着腮。 苻妄钦一挥长袍,坐在她身旁:“京中的时疫已稳,行宫的乱子也平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事吗?” 梅川看着他:“阿季,你没有觉察出来吗?此次回京之后,朝中格局会变。” 苻妄钦不在意道:“无论怎么变,我只听令打仗便是了。谁是储君,与我无关。” 他说着,叮嘱梅川道:“我总觉得,你带进行宫的那个孩子不一般。葵花结子,心眼多。你还是莫要管他的事了。” 梅川道:“他身世坎坷,自然是比寻常的孩子要深沉些。不过是自保罢了。阿季,你休得对他有成见。” “并非成见。”苻妄钦认真道:“我十三岁出征,十六岁在朝为官,这些年,我见过的死人活人无数,我看人有直觉。那孩子身上,有仇恨的味道。我对那种味道最熟悉,一闻就知道。” 梅川笑着骂道:“我听你胡吣呢。什么鼻子那么灵,一闻就知道?你属狗的?” 苻妄钦“砰”地一下,又敲了一下她的头。 梅川疼得龇牙咧嘴。 苻妄钦慌了,又用大手拼命地揉。 梅川趁他不备,抓住他的大手,像啃猪蹄一样啃了一口。 狗男人,可算是扯平了。 苻妄钦道:“你觉得,七月初七,这个日子怎么样?” “七月初七?乞巧节。什么怎么样?” 苻妄钦严肃道:“当然是成亲的日子啊!今日陛下说过,回京会重重赏赐我。我才不要什么赏赐,我只求陛下准你嫁给我就好。七月初七成亲,是个好意头。” 梅川怔怔地。 现在五月初了。只剩两个月。她能在这两个月内把要办的事情都办完吗? 她凭一己之力,改变了历史的进程,接下来,还会这么顺利吗? 她和阿季能平安地渡过这道天劫吗? 苻妄钦道:“怎么?莫非梅医官猴急了,觉得这个日子迟?” 他叹道:“当然,这个日子确实是迟了些。但我问过阿伯,成亲着实是件麻烦事,要纳彩,要合帖,要请期,还要广邀亲朋。我的许多故旧,都在西都,要……” 梅川起身啐道:“谁急了!” 回到卧房,想起阿季方才认真的模样,笑了笑。 七月初七。愿那时大局已定。 睡意终于袭上来。 这一夜,安好无梦。 翌日,梁帝下旨,从邺城归京。.81.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已无心在此休养。 蔡公公被放出,仍在他身边伺候。 一番风雨。 众人的脸上都不免戚戚然。 归来已不如昨。 太子在宫门口跪迎。 有京官站在皇舆前,毕恭毕敬地禀报着时疫的详情。京中百姓,给太子上了万民伞。皆夸其贤德。 梁帝看了眼太子,缓缓说了句:“老三,你瘦了。” 太子低下头,竟有些哽咽。 从小到大,父皇何曾问过他胖了还是瘦了。 父皇与他说话并不多,偶尔几句,也不过是问及政事。 这是第一次,父皇如此关心他。 梁帝回到文德殿。 周镜央和她的几个贴身仆役,被秘密关押在内廷监。 梁帝看到了偏殿的铁笼,问梅川道:“梅卿,这里头关着的是何人?” “回禀陛下,是孙石匠。” 梅川向梁帝交待了孙石匠的事。 她略去了西宫苑的大火。只说,他是收养那孩子的人。亦是此番将塞北羊瘟引到京南集市的祸首。 离京之时,她嘱咐过小宫人,每日往铁笼里丢些吃食,留着他的命。待陛下回京发落。 梁帝沉默一番,喝下一盏苍梧。 “去,把那孩子,和孙石匠一起带过来。” 确定一下那孩子的身份,也好。 他将左右皆屏退。 梅川从腰间摸出锁匙,将铁笼打开。 眼前的一幕,让她惊呆了—— 孙石匠,七窍流血,已经死了。 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刹,非常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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