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钟良一眼就觉得那姑娘很好看。
他是如何判断一个姑娘的好看,还是根据葛钟良自己的经历,在他摸爬滚打,以他的身份所能触及到的姑娘,没有长得这么好看的。
她只是从那个坛子里面露出了半张脸,乌黑的长发顺着脸颊两侧垂落,额头饱满,在月光的映照下,还能看到微微的绒毛,葛钟良一直很喜欢女孩子脸上的绒毛,那一层细密柔软,总是能给他一种特殊的感觉。
初生的纯净和圣洁。
那女孩子的眼睛不是很大,丹凤眼向上挑着,眼尾几乎和眉角平行,眼角有一颗痣。
如果要按照现在人的审美标准,说不上有多好看,但葛钟良很喜欢这长相,觉得特别的……干净。
他的心中突然冒出来一个奇怪的想法。
顺着大萨满说的那个词。
“孕育。”
葛钟良觉得,这姑娘是由天地间最美好的东西孕育出来的。
尽管在第一眼看到那坛子里出来的居然是个姑娘时,他心中有些惊骇,然而一切都随着这姑娘的长相而烟消云散。
看样子,不管怎么声称自己不是外貌协会的人,在遇到心仪的长相时,也必然要沦陷。
葛钟良对女孩子剩下的半张脸有所期待,但她却始终趴在那坛子口,没有继续向上。
可这种眼神却与那些萨满从水下露出的眼睛截然不同。
那些眼睛中带着观察,审视,觊觎,窥探,眼底充满贪婪,想要疯狂地向这世界索取什么。
这女孩却不同。
她的目光空灵,仿佛对这世界的一切都并不在意,就像这世界上所有最好的东西摆在面前,也无法讨好她。
那目光没有焦距地瞟向远方,透着对整个世界淡淡的厌烦和鄙夷。
葛钟良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身子,对自己的形象有了几分在意,他似乎在隐隐期待着她的目光能注意到自己。
就连周围的风声和水声,也因这女孩子的出现而变得温柔起来。
四下里一片静谧。
众人的视线笼罩在她的身上,她却对这百般的臣服、乃至有些讨好的关注毫不在意,只是沉浸在她的温柔和平静中。
大萨满清了清嗓子。
在众人面前高傲如他一般,看到这女孩儿的时候,也变得紧张了一些。
他背对着葛钟良,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葛钟良能感觉到他的紧张,他恍然意识到,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最表层的辨识,是靠语言,再深一层的,是表情,而最深也最准确的,是气场。
就像此时大萨满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卑微的气场。
从背影来看,大萨满好像搓了搓手,似乎是没想到自己要那女孩说些什么。
罕穹情不自禁地上前一步,立刻被大萨满推了回去,他的动作很突然,仿佛不允许任何人打破这份平静,罕穹差点儿被推得坐进水里。
大萨满这才转头看向那女孩儿,轻轻地冲着她伸出了一只手。
他的嘴里叽里咕噜地说了些什么。
葛钟良听不懂。
他突然有些好奇。
听大萨满的意思,这女孩儿本来应该是属于罕穹的,不知道她到底用什么语言。
不过很显然,女孩儿对大萨满的话没有反应,那眼底毫无波澜,没有任何变化。
大萨满又上前一步,腰都微微弯下了,只有那只手抬得更高。
就像是个奴才,在等待主子的驾临。
女孩儿的眼神这才稍稍有了些反应。
葛钟良意识到,女孩儿的视线范围有限,合着刚才的空灵也好,透彻也罢,只是因为她看不到那么远的东西。
他想到,有人跟他说,孩子刚出生的时候,视线范围有限,大概在满月的时候,也只能看到面前三十公分远,所以,孩子的眼中只能看到母亲,那是他的全世界。
此时萨满的手终于进入了女孩儿的视线,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那只手。
大萨满有些激动,将手送得更近了一些,靠近了坛子口。
少女两只手抓着坛子的边缘,终于从里面探出头来。
她的脸看起来很小,是娃娃脸。
葛钟良在网上看到过一种判别标准,说是一个人的长相年轻还是老成,与两只眼睛横向距离、和鼻子的竖向距离之间的比例有关,横向距离宽、竖向距离窄的人显得更接近孩子的长相,反之亦然。
这少女便是如此,鼻子小小的,下面紧跟着一双小小的嘴巴,两片红唇很厚,的确像个红润的樱桃,
当她将头探出来的时候,头发被坛子拦住,露出了白皙的脖颈和肩膀,锁骨很突出,看起来很瘦,但是肩膀和手臂有着结实的肌肉,和网上看到那些弱不禁风的女生不一样,她浑身散发着一种健康而充满生命力的美感。
少女的鼻子已经凑到了大萨满的手上,葛钟良看到大萨满的手哆嗦了一下,仿佛是有些紧张,因自己没来得及洗干净的手而羞怯,那种卑微的感觉已经贯彻在他的举手投足之间,尤其是当少女的鼻尖儿在他的手指头上碰了一下时,葛钟良看到大萨满的肩膀都颤抖起来。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画面。
当天使在泥潭中的穷人面前降临时,许就应该是这样的场景。
如果换作往常,葛钟良或许也只是在旁边看笑话,心底嘲笑这萨满的卑微,但是此刻,他心中突然燃起了一种战斗、战争的欲望。
站在那里的人应该是他,他可以比大萨满做得更好。
可是接下来一秒的动作彻底打消了葛钟良的念头,只见那少女突然从坛子里蹿出来,有那么短暂的一刻,她的双手攥着坛子边缘,双脚紧跟着也跟在上面,然后像个动物一样躬身起跳。
是,像动物。
人也是动物的一种,可是人早已经丧失了动物那种掌控身体的能力,让身体的很多部分看起来并不是为灵魂服务,反而成了心灵的负累。
所以这种灵动轻盈和从容自在的掌控感出现在这女孩儿身上的时候,反而显现出一种突兀的惊艳。
不过那也只是短暂的一瞬,不到十分之一秒,那少女已经蹿到了萨满肩头,两只脚踩着他的肩膀,一双手抱着大萨满的脑袋。
葛钟良看到女孩儿突然张开口!
那一张嘴,瞬间打破了所有的美感。
葛钟良感觉仿佛看到了这世界上最违和的东西同时出现在同一张脸上。
她的口中长满了獠牙,野兽一般,不,还不如野兽,葛钟良记得自己在动物博物馆里见到过很多动物的头骨,好歹那牙齿长得还算整整齐齐。
可这少女口中的獠牙长得好像荒草一样,横七竖八,犬牙交错大概是如此,说句不客气的话,葛钟良见过很多狗的牙齿都比她规矩,只见那牙齿互相交叠,因那互相悖驳的立场,好像在嘴里就足够打一场架。
少女的獠牙对着大萨满就去了。
同时,大萨满后退了一步,身子发软,不知道是恐惧还是什么,人一下慌乱地摔进了水里。
起初葛钟良还很好奇,这大萨满和罕穹脚下踩着的到底是什么,是湖底?还是水面?如同他在罕穹给他看到的幻境里一样,是水化为了实地?
现在看来,应该是后者。
因为他看到了大萨满绝望的挣扎。
将死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