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葛钟良看来,罕穹的手里拿着刀,是一种很突兀的感觉。
可怕么?
说实话……还好吧。
葛钟良对罕穹的认知,在于他是个养尊处优的人,甚至就连那把刀都已经被罕穹握在手里的时候,葛钟良都不觉得罕穹会攥着刀冲着自己过来。
如果想杀了自己,罕穹不必亲自动手,葛钟良都觉得自己不配让他屈尊做这种双手染血的事情。
不过旁边的二岭东他们有点儿紧张,还以为是葛钟良跟刚才跟罕穹枪毛枪刺儿了一句,激怒了罕穹。
看着二岭东他们紧张的样子,葛钟良心中暗笑,这几个家伙虽然一把年纪,但还是不够聪明,他们对罕穹的了解,还不如葛钟良。
果然,葛钟良一脸淡定地看着罕穹,而那把刀的确没有冲着葛钟良过来。
但结果也是让葛钟良有点儿意外。
罕穹手腕一翻,刀尖横过来,他将那把刀攥在了手里,另一只手使劲儿一拔。
血顺着罕穹的手缝急匆匆地流淌下来。
看着那血滴滴答答落下的瞬间,葛钟良突然笑了。
福至心灵。
他立刻抄起一只碗过去接住了罕穹的血。
好像在那一刻,罕穹也稍稍笑了一下,葛钟良不太确定,速度太快,他没有看清。
周围的人都没反应过来,那一刻,好像只有葛钟良和罕穹懂了,那种感觉就好像是整个世界在那一刻只有他们两个搭在了同一个频率上。
看到葛钟良用碗接着血,四儿和大雪人他们才明白过来,四儿好像小陀螺一样,一个翻身下了炕,对着外面的主人窸窸窣窣说了什么,两人突然开门,门口响起风雪呼啸的声音,没过片刻,一头猪被拉了进来。
这是罕穹刚才选的那一头?
葛钟良看到那头猪非常健壮,好像除此之外,和其他的猪也没什么区别。
血已经流了半碗,大雪人接过来,二岭东则开始帮罕穹包扎伤口,四儿和养猪场的主人掰开猪嘴,大雪人将那碗血灌了进去。
事情发展到这儿,葛钟良多少能猜到罕穹的计划,只是不知道四儿他们明不明白。
戎儿达吉,是能够和动物沟通的,还能体会到动物的感受,而罕穹的血,是她的软肋。
剩下的事情就和葛钟良的猜想一样。
只见在罕穹一个眼神授意下,养猪场的主人抄起刀来,对着那头猪的喉咙就是一刀。
猪猛地一个激灵,浑身抽动着就倒在地上,身子不停地拧巴着,那种感觉,好像是肉身太过痛苦,灵魂都想要从里面挣脱出来一样。
罕穹这时候才终于睁开了眼睛,从炕上起身,二岭东和大雪人立马收拾东西,背起了他们的包,看这架势,是要出发。
四儿和养殖场的主人一起,用绳子将那头猪五花大绑,拖出去,绑在了他们的后保险杠上。
天色已经晚了,那头猪在雪地里面挣扎,葛钟良呆呆地看了片刻,不知道它会不会冷。
以前,小和尚曾经和葛钟良说过这么一个道理。
他说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是被整个世界照顾好的,不管是动物还是植物,老天给它们饭吃,给它们地方睡,给它们合适的温度,配合它们所需的一切来调整它们的身体。
唯独人,是这个世界的异物。
“你想想看,只有人试图改造这个地球。”
不想去河边打水,于是,人创造出了自来水系统,但是肠胃变得越来越敏感娇惯;
不想在漫漫长夜仰望星空打发时间,于是,人创造出了电灯,可是视力却变得越来越差;
不想在寒冬中瑟瑟发抖,于是,人创造出了衣物,甚至用其他动物的皮毛来御寒,结果身体变得越来越无法适应自然的温度。
人不相信大自然给予自己的一切能够满足自己的所需,拼命地抓取,抗拒自然之流,以为自己已经征服了自然,殊不知,随着外界的辅助越来越多,自己本身的能力却变得越来越少。
“你小时候,能背下来电话号吗?”
小和尚问葛钟良的时候,语气有点儿惋惜,葛钟良起初不知道他那种惋惜是从何而来,就看小和尚叹了口气。
他想到了自己的小时候,想要跟谁打电话,还要自己背电话号码,想要查一个字怎么写,就要动手去翻厚厚的词典。
后来有了手机的电话本,有了搜索引擎,好像一切外界的帮助都将他保护得严丝合缝,但是脑子却不如以前那么好。
“如果,”小和尚眨巴着眼睛,很认真地想了半天,“脱离这些一切,我想,或许人可以过得更好。”
小和尚的话,对于他自己来说只是一种臆测,并没有任何根据,但是葛钟良的人生却足以为他这个理论做出佐证,没有任何外界帮助的他,虽然活得苟延残喘,但的确是活下来了。
老天,对他确实还行。
虽然葛钟良时常会想,他没有这个,没有那个,比如说,他没有房、没有车,不像一下孩子生下来自己名下就有几套房产,出门有车接车送。
但这一切都是贪念,是一种执着的抓取,虽然没有这些东西让葛钟良心里很难受,总觉得自己是匮乏的,但事实是,他还活着,还在喘气,所谓好与不好只是人类虚构出来的种种概念之一,可是平心而论,他确实活着,在某些放下欲望的瞬间,他好像还活得挺快乐。
按照小和尚的理论,这个世界应该是和谐美好的,是人类大刀阔斧的自我满足,打破了一切平衡,葛钟良觉得这个说法有点儿愤青,虽然也觉得他说得没毛病,但是不至于对人类的所作所为那么痛恨。
可是,就在这一刻,葛钟良感觉小和尚的理论好像一枚炸弹,在他心里砰地一声引爆。
小和尚说得没错儿,人类,的确太万恶。
四儿他们已经陆续上了车,大雪人经过葛钟良身边的时候还推了他一下,示意让他快点上车。
葛钟良看着他们那理所当然的表情,有点恍惚。
就像刚才只有葛钟良能够连通罕穹想法的那一瞬间产生的特殊感一样。
此时当下的这个时刻,也让葛钟良觉得很特别。
他是被孤绝的,和他们不一样,此时葛钟良的感受,只有葛钟良能够理解——他们,好像都对那头猪没有任何的感触。
只有葛钟良看着地上的血,看着它在雪中挣扎,看着它痛苦万分,不知道是否会像人一样感慨命运。
葛钟良……突然想到了戎儿达吉。
她不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