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波操作太过凶猛,连葛钟良都有点儿恍惚。
把枪顶在戎儿达吉的后脑勺上时,枪口怼着戎儿达吉的头皮,那一刻才让葛钟良稍稍有了些真实感。
他吞了口口水。
车里面安静异常,戎儿达吉不动了,前面的罕穹也没有动,目光盯着葛钟良,外面的二岭东、四儿和大雪人,他们全都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车门外面卷来了风雪声,这一幕简直好像凝固成了永恒。
那口口水顺着喉管咽下去的时候发出咕噜一声,葛钟良的思绪也随之开始转动起来。
他的思绪轮转很快,这是葛钟良刚刚想到的一种对付罕穹的方法,只要他的思绪够快,够复杂,罕穹或许就无从揣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别动。”
葛钟良手里的枪口又动了一下,推着戎儿达吉的脑袋摇晃了一下。
罕穹挑了挑眉,嘴角那微微扬起的弧度,不知道能不能算是笑容,似乎在问葛钟良唱的是什么戏码。
“我不能让她杀了你,”葛钟良回答得很坦然,“我要去金海。”
在他和罕穹说话的时候,戎儿达吉好像才突然反应过来,脑袋猛地一扭,葛钟良不知道她这又是和什么动物习得的技能,速度飞快,而且脖子拧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好像是因为葛钟良和罕穹说话,他们是在用戎儿达吉听不懂的语言沟通,突然提醒了戎儿达吉,与他们相比,自己是个异类,也是弱势的一方,必须发起行动。
葛钟良感觉枪口一空,紧跟着,抓着戎儿达吉的手也空了——刚才太着急,他攥着戎儿达吉的脖子,连同头发也攥住了,不知道戎儿达吉自己去哪儿浪了一圈儿,回来的时候枪毛枪刺,葛钟良给她绑好的辫子早已经凌乱得鸡飞狗跳,拽了这么一把,刚好将戎儿达吉的头花给拽了下来。
不过葛钟良这会儿没工夫想这些。
他以为戎儿达吉会攻击自己,但是,看样子她不知道那把枪才是最大的威胁,可能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吧,反正,戎儿达吉完全忽略了背后的葛钟良,直奔罕穹的脖颈而去。
这……绝对是一种自杀式的攻击,葛钟良都能猜到戎儿达吉再伤害罕穹会是什么下场。
葛钟良虽然无从揣测戎儿达吉的行事风格,但是,凭着他对她的了解,戎儿达吉其实很聪明,虽然不像是人类的那种聪明,游走于社会之间的弯弯绕,但是她的聪明是遵循一种动物本能,如何求生,如何存活。
她不是不知道伤害罕穹,对她来说会是什么下场,之前在林子里的时候,葛钟良已经看到了,戎儿达吉在第一次伤害罕穹之后,便自从对他臣服起来,这意味着她是知道趋利避害的。
那么这一刻,是拼死一搏吧。
这丫头气急了。
但是葛钟良也急了,想都不想,猛地伸出胳膊一把横在了戎儿达吉和罕穹中间。
那一排犬牙交错落在葛钟良的胳膊上。
本来……葛钟良身上的冻伤没好得太利索,在医院里的时候,二岭东给他穿衣服那架势就像是幼儿园老师给孩子穿衣服,左一件右一件,他穿着衬衣,保暖衣,外面还有一个羽绒的小棉袄,最外面是那件厚实得跟城墙一样的防寒斗篷。
要是不这么形容,你感受不到戎儿达吉的牙口儿有多好。
在戎儿达吉落口的瞬间,葛钟良感觉她的牙肯定碰到了自己的骨头。
但是,有那么一刻的停顿,戎儿达吉好像懵了,那短暂的迟疑,似乎是后悔。
葛钟良有些窃喜,要是没猜错的话,她是不想伤害自己。
果然。
戎儿达吉的嘴一下松开了。
葛钟良趁机对着戎儿达吉的后脖颈就是一枪托。
没什么道理,葛钟良记得自己看武侠片都是这样,高手对着普通人后脖颈一记手刀就能把人敲晕,不知道那地方有什么穴位。
但是……
这戏份落在葛钟良身上有点儿尴尬,他一下没敲晕,戎儿达吉反倒是回头看了葛钟良一眼,无奈,葛钟良只好猛地将她的脑袋按在了前排座位上,又敲了两下。
也不知道戎儿达吉是真晕,还是为了配合葛钟良掩盖他的尴尬,身子一软就倒了。
葛钟良听到外面响起了一声唏嘘,是二岭东他们终于松了口气,二岭东比较紧张,他第一个想上来看看戎儿达吉的情况,但是罕穹轻轻咳嗽一声,眼神儿瞥了一眼车门,二岭东会意,退后一步,帮忙把车门关上了。
风雪声被隔绝在车子外面,戎儿达吉居然发出了呼噜声,葛钟良这才发现她的脖子拧着,将她扶正,放到了后座上。
罕穹挑眉看着葛钟良。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葛钟良刚才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说得太快,太顺理成章,连葛钟良这会儿都不太确定那是自己的真实想法还是想要撒谎蒙骗罕穹。
好像是前者。
葛钟良耸了耸肩膀。
“你之前说了,进那个金海需要她,但是也需要你,你们俩少了任何一个,对我来说都没好处。”
罕穹点点头,但还是看着葛钟良,似乎在等着他继续说什么。
好吧。
假如罕穹能够看穿别人的想法,葛钟良感觉那种能力好像是透视眼,他看出来葛钟良的心里还有些什么——甚至连葛钟良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
葛钟良深吸了口气,在心中默默地想着。
他想保护戎儿达吉。
但是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能保护戎儿达吉的前提,却是伤害她,以保证她不会伤害罕穹。
哈哈哈。
葛钟良突然想到了那个挖参客。
他算是罕穹给葛钟良挑选的那些买家里面,偶尔还算是展现出了一丝人性的那种。
但是有段时间挖参客混得很差,他们这一行是真的看天吃饭,那段时间挖参客什么都没挖到,赶上大雪封山,只能和其他一群挖参客挤在一个小破木屋里面,葛钟良那时候年纪小,不谙人情,但是也能感觉到这个老头儿在那一大群挖参客里面很没有地位,卑躬屈膝,每天抢着干活儿。
有一次吃饭的时候,那天的粮食很少,意味着他们的余粮不多了,葛钟良那时候的情商还不足以让他看出这样的眉眼高低,也和往常一样上桌吃饭,果然,他刚一落座,就引来了其他挖参客的不满。
老头儿立马一脚将葛钟良踹翻,对着他破口大骂。
你个野狗一样的玩意儿还有脸上桌吃饭?啊呸,你也配!
老头儿一直骂、一直骂,比平时骂得凶多了,骂得葛钟良从惊愕转为委屈,从委屈转为麻木。
那天晚上连老头儿都没吃上饭——别人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忙着骂葛钟良。
但是半夜的时候,葛钟良刚从麻木中睡着,感觉有人推了他一下。
老头儿给他竖起手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递给他一只碗。
碗里的都是剩饭,是老头儿去刷碗的时候,东一口西一口从大家的碗底搜刮来的,半截的米粒儿,不知道是被谁咬断的还是他从碗底抠出来的。
葛钟良吃着那碗剩饭的时候,才突然感觉到心酸,他明白老头儿是为了他好,老头儿骂他,只是骂骂而已,如果换做那些人来教训葛钟良的话……啧,前两天刚听他们讲笑话一般说起,某年大雪封山的时候,他们把一个小孩儿剁巴剁巴吃了。
那不是玩笑,是一种暗示,在不动声色地征求老头儿的同意。
而他的咒骂,绝对是对葛钟良的保护。
为了让那些人消气,老头儿骂到连饭都没吃,葛钟良想,他真是个好人。
是,有些人的关怀和保护,在这个人本身都无能为力的时候,
确实只能用这种令人心酸的方式展现出来。
就像后来葛钟良在很多电视剧里看到的,卑微的大人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只能佯作凶狠,鞭打责骂,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解气,毕竟,自己动手好过让人家动手。
真心酸。
就像现在的葛钟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