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钟良知道自己不会打死戎儿达吉，但他不知道罕穹会不会。
赶在她激怒罕穹之前，葛钟良先动手，这是他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能保护戎儿达吉的方式。
看样子……葛钟良看着罕穹的表情……似乎是奏效了。
罕穹点点头，葛钟良这话说得很质朴，而且最关键的是，这是一个态度的转折点，这条野狗，终于学会了老老实实不带伪装地和罕穹相处，这让他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多少有了些满意。
葛钟良的心松了一下。
至少戎儿达吉是能活下来了。
罕穹的嘴微微抿了一下，余光似乎是不经意地从戎儿达吉身上瞥了一眼。
“她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但是，”罕穹话锋一转，“我不喜欢让任何东西控制我。你明白么？”
葛钟良差点儿笑了。
这还用明白么？罕穹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养尊处优的气场，早就已经将他喜好的那些条条框框写在了脸上。
不过他这次说得更明白了，没有任何的弯弯绕和暗示。
这份开诚布公，不光是在说戎儿达吉吧……葛钟良隐约感觉，罕穹这话是说葛钟良自己。
言下之意。
罕穹虽然很需要戎儿达吉和葛钟良，但是，如果他们妄图牵着他的鼻子走，抱歉，不太行。
葛钟良用力点了下头。
行了，这个思想主旨他已经get到了，只是不知道戎儿达吉什么时候还会抽风，或者说，罕穹什么时候还会逼着戎儿达吉抽风，葛钟良感觉，除了罕穹说的那种，戎儿达吉能够感受到动物的痛苦之外，其实她本身也很喜欢动物。
比谈恋爱都严重的那种喜欢。
按照之前罕穹和罕东临的说法，戎儿达吉住在坛子里的时候，是她的意识在四方云游、贪婪地吸吮着这个世界的一切，那么在那些时刻，她的意识或许是寄居在动物的身体之内——除此之外，葛钟良想不到戎儿达吉为什么会得到动物的能力，那好像是在一个模拟机里面反复的练习。
假使说，戎儿达吉在那些年里，她的意识一直寄居在各种动物身上，那么她曾经是一头小豹子，所以学会了奔跑和爬树，曾经是一头狼，学会了如何撕咬猎物，曾经也是一只鸟，所以……所以特么的葛钟良带她去商场的时候，这丫头误以为自己还能飞，想从二楼飞下去，葛钟良是真的看到她挥了挥胳膊，好像在振动翅膀。
应该是这样，葛钟良觉得自己的猜测有点儿合理，不然无法解释戎儿达吉为什么拥有那么多动物的能力。
而现在她也与那些动物的感受相连，所以罕穹才能用那头猪来控制戎儿达吉的感受。
这样说来，葛钟良倒是觉得戎儿达吉有点儿可怜，她曾经是那些动物，曾经有着那么多的能力，在这世界上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现在，却被困在了这个肉体里。
不过，抛开那些多余的感春悲秋不说，葛钟良不知道戎儿达吉现在是如何看待那些动物。
或者是，戎儿达吉知道那些都不是她，但是与它们比较亲近，相比较人类，她更相信那些才是她的同类。
又或者是，戎儿达吉的意识还是有点儿错乱，当她在与猪感同身受的时候，还是将自己当成是和那头猪合为一体。
葛钟良感觉有可能是后者，不然，无法解释戎儿达吉刚才那愤怒，她明知道伤害罕穹也会给她带来一定后果，但还是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她八成以为被拖在后面的那个，是她……
一个古怪的想法突然从葛钟良的脑袋里面蹿出来，这货没忍住笑场了——他突然替罕穹感觉危险，以后在戎儿达吉身边可要千万小心，连只虫子都不要踩死，不然万一不小心在那一刻戎儿达吉将那只虫子当成是她自己，恰好连接了那虫子被碾碎时的痛苦，那不知道又要有多恨罕穹。
OK，说回正经的。不过……
葛钟良将思绪拽回来之前，突然又打了个岔，而且是个很有意思的岔路口。
他突然想到，戎儿达吉的意识和身体之间的关系。
假如按照小和尚的理论，现在世界上，乃至整个宇宙里，所有生物的意识，都来自宇宙大爆炸的那个创造之源，那么，当那个意识被塞进这个人类的躯壳里时，不知道那种受限于人的感觉，是不是和戎儿达吉的感觉一样。
小和尚曾经颇为感慨地对葛钟良说过，人之所以喜欢追求那么多东西，就是因为潜意识里面知道自己是无限的，所以困在这个身体里，总会感觉到痛苦，但是，这也是做人最大的优势，因为足够痛苦，所以才会渴望追求解脱，最终直达那个终点。
终点是什么，葛钟良不知道，他只是突然想到这个想法，然后突然想到了他自己。
或许，不管是葛钟良还是罕穹，他们都和戎儿达吉一样——真正的他们，或许也在某个坛子里面，现在，只是那个意识寄居在这个叫“葛钟良”的身体里。
假如是这样的话……葛钟良对他的那个坛子，突然有了点儿好奇，这是目前为止，让葛钟良感觉到唯一一个比那片金海还要诱惑他的东西。
就在这时，罕穹的声音打断了葛钟良乱七八糟的想法，将他从那个如同潘多拉魔盒般的岔路口中，又给拽了回来。
“以后……”
罕穹的话说到一半儿，顿了一下，他敲了下车窗。
车门被二岭东拉开，他第一个蹿上来，葛钟良没看他，但是余光感觉到二岭东的视线第一个去找戎儿达吉，看样子他很关心这个小丫头，大概是当成了他妹妹。
几个人都鱼贯涌入，风雪声响起又停止，时间好像穿越到了戎儿达吉还没出现的时候，一切宁静如同刚才一般，丝毫看不出来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你死我活的厮杀。
原来罕穹只是要在众人面前宣布，他应该是懒得再对他们解释第二遍。
人都齐了之后，罕穹继续轻声说着。
“以后，她归你管。”
戎儿达吉，归葛钟良了。
四儿和大雪人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刚才在车外面也看到了葛钟良是怎么用枪口顶着戎儿达吉，罕穹的安排顺理成章，二岭东有点儿紧张，看了眼葛钟良，仿佛是怀疑他的能力。
不过罕穹发话，盖棺定论。
葛钟良刚有些高兴，好歹，戎儿达吉在他手上，葛钟良感觉自己多少还能攥着她点儿，免得她又出去惹什么横祸，大不了她不听话的话，自己再怼她一顿就好了，想想看，葛钟良还觉得刚才挺过瘾的。
但是，一转念，葛钟良又感觉肩头有些沉重。
这是戎儿达吉啊。
葛钟良想到带她去买衣服的事儿……罕穹这不是赋予葛钟良使用权，这特么是甩包袱吧？看样子，教她说话、吃饭、穿衣服，这些全都是葛钟良的任务了。
车子再度开动起来，戎儿达吉坐在座位空隙的地上，天亮起来了的时候，她也睁开了眼睛。
好像是小鸡在破壳而出后，会将看到的第一个人认作妈妈一样，戎儿达吉第一个看向的，是葛钟良。
她的小手抠了抠葛钟良的手，指了指她的辫子。
妈妈，给我梳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