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儿达吉有时候能感受到动物的感受。
这是葛钟良最新发现的。
她像是一台雷达，能够接收到很多信号，但是假如这种雷达接收器没有频道限制，那有可能变成一个信息灾难。
葛钟良看着戎儿达吉的脸，感觉她似乎是感受到了鲍鱼的求助，所以她的表情看起来比那头鲍鱼还要愤怒。
这个表情，让葛钟良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
戎儿达吉好像是一个频道，开启了葛钟良对这个世界认知的另一个区域，此时看着那头鲍鱼之死，又感觉和看到那头猪的死亡不太一样，后者，是为了某种目的而制造的杀戮，前者，却稀松平常，葛钟良看向包厢外面，这种海鲜火锅是这个店里的招牌，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外面的餐桌。
人人都在杀戮，人人对此毫无察觉，物种的优越性，天经地义，理所应当。
葛钟良想到这儿，不禁对人类的蒙昧痛恨不已，然后，他泄恨一般，愤愤然地夹起一大片生鱼片塞进嘴里。
餐厅楼上是个商场，罕穹让四儿带着葛钟良他们去补给装备，二岭东陪他先回了酒店。
大雪人在补给装备这方面很擅长，毕竟是部队出身，做事儿非常有条理，他们进了一家大型平价服装店，大雪人先在柜台和服务员要了几张纸，将他们要买的东西罗列下来，每个人负责一部分，不同的尺码写得清晰准确，感觉像是部队的采购。
就连戎儿达吉的都考虑到了，大雪人在葛钟良那张单子上单独写了戎儿达吉需要的东西，内衣内裤，还有要换洗的秋衣秋裤，外衣款式和男人们穿的一样，甚至大雪人在写下戎儿达吉需要几条内裤的时候，脸上都没有任何情绪，只是理性分析。
好像谁都没拿戎儿达吉当个姑娘。
葛钟良一直跟在四儿的身后，趁着买东西的间隙，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
“买这么多厚衣服，我们要去哪儿？”
四儿乐了。
“罕东临没告诉你？”
葛钟良用肩膀推了推四儿。
四儿这个人有个特点，其实也是他身上最大的弱点，他喜欢争强好胜。
尤其是有点儿针对二岭东。
“罕东临没说，”葛钟良想都不想道：“我问二哥，他说不知道。”
“废话，他知道个屁！”看四儿脸上立刻浮现出来的洋洋得意，葛钟良就知道他中招了，果然，四儿对于他比二岭东知道得多这件事情相当得意，而且丝毫不介意对葛钟良展示他比二岭东知道更多信息，“我们去天府，那边有座山，叫大青龙。”
“哦……”葛钟良顺手拿起两件套头的加绒卫衣，再三看了一下单子，确认自己没有看错，“那边也不太冷，比这边暖和多了，要买这么厚的衣服么？”
“大青龙，是座雪山。”
葛钟良这次不假思索便脱口而出，“上雪山？为什么？有危险吧？咱们怎么突然从这儿干到那么远的地方？”
“那边有我的线人。”
四儿说这话的时候居然还很严肃，搞得葛钟良很想笑场，心说这个词从四儿口中说出来感觉格外奇怪，他还有线人？他这种脸上写满穷凶极恶的人，才是该被线人盯着的吧。
“线人这块儿，都是我来负责，”从刚才开始，四儿看到什么东西，还没伸手去拿，葛钟良就抢先代劳，这种眼力见儿让四儿很是受用，好像已经将葛钟良当成了自己的跟班儿小老弟，此刻也在竭力表现着身为大哥的知无不言，当然，很大程度上，葛钟良觉得他炫耀的目的更多一点，“这两年我在全国各地铺了不少人，可以说，情报大部分都是我捞来的。”
葛钟良不知道这话里有多少吹牛逼的成分，但是能感觉到四儿非常自豪。
情报都是从他这儿来的，而且是由他铺设在全国各地的线人负责搜集，那么……
葛钟良想到罕东临说的话，突然有点儿好奇。
罕穹要突然带他们前往西南，说明那个地方一定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
“因为什么事儿？”葛钟良看着四儿，“你的线人，发现了什么？”
四儿乐了。
他们刚好已经买完了东西，走到商场门口，四儿径直就往门外走，已经掏出了烟，葛钟良连忙跟上去，戎儿达吉的眼睛盯着门口卖冰糖葫芦的摊子，葛钟良都没管她，硬是把戎儿达吉拽了出去，也不知道撒娇是不是姑娘天生的本能，戎儿达吉的嘴唇撅得老高。
葛钟良眼疾手快，四儿刚把烟叼在嘴上，葛钟良立马上前送上了火儿，竭尽所能表现出一脸仰慕望着四儿。
四儿歪头斜着眼睛瞥了一眼葛钟良。
“你小子，其实我们第一眼看你，就知道你这小犊子心思多。”
葛钟良搔了搔头，佯作一脸不好意思。
“但是，罕穹从来没说过让我们防备你。”
四儿说这话的时候，猛地吸了口烟，表情意味深长。
葛钟良不吭声，等着四儿继续往下说。
“你也知道，他这么多年都在找那样东西，对吧？罕东临，以前我们跟他打过交道，大家都想要找同一个东西，但是这世界上不是什么东西都能拿出来分享，你死我活的时候还没到，该站在谁那边，你自己慢慢会明白的。”
这话倒是让葛钟良有点儿意外。
他隐隐感觉到，四儿话里有话。
凭着葛钟良看人的经验，他觉得四儿是个脾气火爆，手脚和嘴都比脑子快的人，但是他在这儿欲言又止。
葛钟良感觉，四儿对罕穹有种特殊的态度。
依着四儿这种争强好胜的性格，不可能轻易臣服于什么人，他会说出这种话，倒是让葛钟良有点儿好奇，不知道罕穹身上有什么特殊的人格魅力。
四儿已经飞快地抽完了一根烟，那架势就跟吸毒的人一样，好像三两口就把那根烟嘬到了头儿，四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严肃的问题。
不过这根烟抽完之后，四儿将那个问题埋藏了下来，变了个人似的，又掏出了一根烟，慢慢地抽起来。
在第一根烟里，葛钟良感觉四儿是个感性的动物，他好像想要为罕穹说话，想要让葛钟良明白，站在罕穹身边，好过于站在罕东临那边，甚至，他替罕穹做了些多余的事情——他自己也说了，罕穹从来没让他们防备过葛钟良，但是四儿刚才那番话里却隐隐有着一种强行、执拗的拉拢。
抽上第二根烟之后，四儿平静了很多。
“我有个徒弟，在大青龙那边。”
葛钟良抬眼看着四儿，很想问问，他的徒弟？请问四儿身上有什么能教别人的东西？
四儿一下看穿了葛钟良的疑惑，对着他后脑勺上抽了一巴掌，“老子会的可多了，当初在号子里面，都靠我罩着，他才活到今天。”
哦，是狱友。
葛钟良心中了然，一下知道了四儿的关系网是怎么铺的，监狱里面，犯事儿的人来自五湖四海，凭着四儿这种争强好胜的性格，在里面肯定没少以“德”服人，应该是收服了不少人，那些人出去之后，回到各自的地盘，这也就是为什么四儿的关系网能够辐射覆盖那么多地点。
“他老家就在大青龙那边。前段时间，县城里面出了点怪事儿。”
说到这儿，四儿垂下眼帘，拿眼角瞥着葛钟良，他的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死人了。”
好像是被四儿的声音影响，他的声音压低了一些，葛钟良立刻也感觉到自己的心仿佛也被那声音压低了，有些紧张。
“死了很多人。”
以四儿这种人，死人他肯定见多了。
但是他徒弟告诉他的事情，不同寻常。
“每到月圆，那些死人都会回到村子里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