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钟良有点儿恍惚。
四下里一片寂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这种场面看起来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竟然看起来很喜庆，桌上的那些饭菜，配合着这些村民的架势，看起来就像是一场欢快的喜宴，大家吃饱喝足，醉的一塌糊涂，忘记了所有忧愁，好像世界上一切烦恼都和他们再无关联。
这样看来，桌上的水中仙和罕穹看起来就有点儿煞风景了。
不过，倒也有趣。
葛钟良看着桌上，这局面有点儿三足鼎立的意思，只是，其中暗藏玄机。
他的视线主要是落在水中仙身上，有点儿好奇这小老道会怎么做，尤其是，他好奇水中仙会怎么对付罕穹。
那些黑蛇消失了之后，水中仙似乎完全处于弱势的一方，对面的罕穹拽起了桌布，似乎是想要擦嘴，但是看了眼桌布，又嫌弃地放了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纸巾，慢条斯理地叠好，擦了擦嘴角，懒得再多看那水中仙一眼。
倒是旁边的二岭东和大雪人，刚才掏枪掏得有点儿着急，大雪人没来得及给枪上膛，这会儿他拉动了保险，上膛之后，重新将枪口指向了水中仙——蛇都没了，不着急了，这下他们可以慢条斯理地杀水中仙了。
然而水中仙丝毫没有惊慌，只是轻轻地放下了手中那个叫九龙棍的什么玩意儿，低头看向罕穹。
片刻，水中仙突然转过头来又看了一眼葛钟良。
难掩嘴角玩味的笑意。
葛钟良倒也不太在意，耸了耸肩膀——以他现在所站的位置，的确无话可说，这是怂到被人发现了，葛钟良倒也坦然，对着水中仙露出了一个笑容。
“你算卦不准。”
水中仙也落落大方地笑了，转过头来看着罕穹。
“看来，你才是我的贵人。”
罕穹的嘴角似乎是勾了勾，并不像是在笑。
“不，我不是。”
打脸了吧？
不过，葛钟良虽然感觉水中仙和他刚见到的时候不太一样，没那么简单，但是在没有眉眼高低这一点上，他还是贯彻始终，好像没听出来罕穹语气中的嘲讽一样，水中仙轻轻蹲下，目光与罕穹平齐，很认真地将罕穹打量了片刻，突然张口说了一句。
“你应该是死人。”
这一句话一出口，葛钟良在旁边差点儿笑场，不太确定水中仙是否明白他自己说了什么。
只见罕穹挑了挑眉毛，仿佛是在问他这话从何说起。
就看水中仙坦然地伸出指头指向了罕穹的脸，还没等他的手指头碰到罕穹，四儿的手指头敲了敲桌子，水中仙一低头，就看到四儿的手搭在桌上，拇指和食指握着枪，剩下三根指头竟然还夹着一个鸡腿儿，往嘴里送了一口之后，回过来的枪口继续指着水中仙。
水中仙的动作竟然没有丝毫停顿，继续迎向了罕穹的脸，指了指他的人中。
“按着你的面相，你应该活不到现在。”
葛钟良想为水中仙鼓鼓掌，不知道他是哪儿来的自信，看面相这种玄而又玄的事情，他都能这么笃定，看样子是对自己的手艺相当自信。
再说……这种时候，是该看面相的时候吗？
水中仙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眉头微微皱着，想了片刻，继续看向罕穹。
“你是什么人？你想要做什么？”
“这话不该这么问。”
罕穹终于开口，只见他只是微微使了个眼色，二岭东和大雪人立刻扭住了水中仙的胳膊，将他反着按在了桌子上，脑袋低下去，这回是没办法再和罕穹目光平齐了。
这才听到罕穹幽幽道。
“应该我来问你，你是什么人？你想要做什么？”
水中仙以一个非常勉强的姿势，仰着脸看着罕穹。
“你在明知故问……”
没等水中仙把话说完，旁边的四儿已经啃光了鸡腿，手中的枪托对准水中仙的后脑勺上就是一下。
“从现在开始，问你一句，你答一句，或者我抽你一下，行么？”
水中仙使劲儿挤了挤眼睛，似乎是那一下把他打得挺疼，这才勉强点了下头。
罕穹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这些魁坣，到底是从哪儿来的？”
看着罕穹的眼神，葛钟良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这些蛇，叫魁坣。
“你既然知道它们是魁坣，自然该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魁坣，应该是阴魂身上所有之物，是人的执念和怨念，”罕穹慢条斯理地说着，一边说，目光一边从那些村民身上扫视着，“但是，这些人并没有死。”
只见水中仙脸上隐隐露出了一抹笑容，仿佛是对罕穹的赞许和认可。
葛钟良仿佛看到了一种英雄惜英雄的表情，而那其中隐隐潜藏着一些向往，葛钟良恍然明白了这种表情，难怪之前水中仙看他的时候那么平静，其实那是一种淡漠，葛钟良对水中仙的轻视，完全是出于他的偏见，但是水中仙对葛钟良的淡漠，却是一种理直气壮的不屑，他知道葛钟良对他的一切一无所知，也正因如此，罕穹一下便说出这种东西，让水中仙意识到这才是他的同道中人。
“你说的没错，按理来说，应该是这样，不过，这是我们这一派特殊的济世悬壶之术。”
葛钟良仿佛摸索到了点儿什么。
在这里，他要再次感谢小和尚。
以前小和尚曾经解释过一件事儿，就是关于念经和命运的关系，虽然宗教信仰讲究的是一个解脱和开悟，离开尘世的烦扰，但是说实在的，大部分人找一个宗教的依靠，为的其实还是将这个尘世打理得利利索索。
就像一位宗教大师无奈的嘲讽——任何一种修炼的法门，都是为了摆脱轮回，但是很多人的修持却是在努力地保养这个轮回，为了让自己在轮回里打滚时，滚得更惬意从容。
之所以如此，倒也是因为念经多少有些对命运的修饰和改善。
小和尚说，从宗教的方面来解释，是因为念经之后，人可以消除掉很多业障，也就有了种改变命运的效果。
而命运之中最让人厌恶的，大概就是负面的业力，用十二缘起的方式来解释，就是人因为一些贪念和厌恶，而产生了种种渴求或者躲避的想法，又因为这些想法，筑造了一些痛苦的经验。
宗教的方法，是通过念经和修持，让这些痛苦的经验免于发生。
而水中仙利用这些蛇做的事情，就是如此。
刚才葛钟良他们看到的那些黑蛇，也就是罕穹和水中仙口中说的魁坣，就是人的痛苦、执着、贪恋、厌恶。
水中仙所谓的悬壶济世，就是通过将这些负面的情绪化为这些黑蛇一样的存在，让它们从人的身体里离开，从而让人获得安乐和平静。
这么一说，葛钟良顿时还觉得水中仙看起来有点儿伟大。
合着他在那神像里看到的蛇，就像是水中仙用手术刀从那些人身上切下来的毒瘤。
而现在的问题在于，毒瘤现在不受操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