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葛钟良的身上。
“你看到了什么？”
罕穹已经重复问了两三次，但是葛钟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都忘了以前自己是多么喜欢这种感觉，他了知了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事情，尤其是罕穹都不知道的，这会让葛钟良有种优越感。
后来他才明白，为什么有些人喜欢搜集秘密，为什么人本能地想要收集更多资讯，因为更多信息会让人产生安全感，有种自己比其他人掌握更多，更有机会存活下来。
这是刻在基因里的生存本能。
虽然这个爱好有点儿小肚鸡肠，但葛钟良丝毫不觉得羞愧——人要学会服从业力，小和尚以前就说过，很多人去找人看命，为的其实都是想要改命，但是改命必须要辅助一些修炼的手段，否则很容易得抑郁症，因为外界的变化和脑海中的念头是相辅相成的，一个人越是见不得别人好，自己越不可能过好，一个人越是希望其他人过得好，哪怕不顾自己的利益，但反而幸运会屡屡光顾。
所以，很多人改命是想要改变外界的境遇，不过相由心生，首先要改变的是内心。
可是殊不知，业力乃是过去生生世世所累积而来，说白了，当了几百年的左撇子，突然一下想要变成右撇子，其中的艰难可想而知。
如果不服从业力，时时刻刻和自己脑海中的念头做斗争，十有八九会憋出精神病，在这一点上，葛钟良觉得小时候的遭遇让他相较于很多人，都算是走了捷径，因为他从小就擅长于认命和躺平。
所以葛钟良从不羞于承认自己是多么喜欢挖掘别人的秘密，尽管这种行为经常被人评价为如何不齿。
恰恰相反，葛钟良不理解那种对他人秘密敬而远之的人，就好像是面前摆着盛宴而不愿意品尝，这不是傻子么？
直到此时此刻，葛钟良好像多少品出来点儿什么。
有些秘密太过沉重，不是一般人能背负得起的。
就像现在的葛钟良。
他对面站着罕穹、四儿和二岭东，他们都满脸关切地看着葛钟良，想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是葛钟良的视线始终盯着最远的水中仙。
那段秘密，与水中仙有关，沉重到让葛钟良觉得无法与水中仙对视。
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情。
葛钟良觉得自己心中对水中仙的敌意一扫而空。
原来打从一开始，这些道士就不是这座山的主人，他们不是在这里修炼，也不是操控这些村民，更不是决定金海出现与否的主宰者。
他们只是祭品。
半晌的凝视，让水中仙显然也觉得不太自在，不过他完全没品读出葛钟良的想法，而是背道而驰，相去甚远。
只见他抖了抖衣摆，站了起来，非常识相地耸了耸肩膀。
“好，我回避。”
葛钟良差点儿一口喷出来，心中有些无语。
心说你的确该回避，如果让你知道接下来要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似乎对你有点儿太残忍。
是的，一想到水中仙并不是什么控制局面的人，葛钟良对他所有的敌意全都一扫而空，与之相反的是，涌现而出的同情。
葛钟良就是这么个奇怪的人，他心中那杆天秤非常敏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发生变化，早先葛钟良就直言不讳地承认过，他很讨厌比他掌握更多信息的人，会让他觉得自己很弱小，本能地产生敌意。
不过葛钟良的底色还算是善良的。
那句话说得很有普世性——淋过雨的人才知道给别人撑伞，葛钟良就是如此。
一旦意识到别人对他不会构成威胁性的时候，葛钟良马上就会对弱小者产生同情。
他看着水中仙离开的地方，若有所思了片刻，回过头来看着罕穹。
“我看到了洪水。”
罕穹有些激动，但也不是特别激动的那种，点了点头，看来是情理之中。
“大雪人的猜测没错儿。”
金海的出现，伴随着一些特殊的天象和灾难，这个和他们掌握到的情况一样。
“我有点儿……吓蒙了……”
葛钟良说完，端起杯子，二岭东连忙端起水壶要给他倒点热水，四儿一摆手。
“哪有人喝水压惊的。”
四儿直接给葛钟良递过来一杯白酒，葛钟良端起来小口小口地抿着。a
说压惊，也不假，不过葛钟良此时心中想的是另一件事儿。
他要捋一捋个大概。
上山之后的事情，是一个完整的流程。
村民们先是杀害了一个道士，然后将他的尸体按照一定的步骤埋葬。
关于埋葬的步骤，谁先谁后，几分深浅，葛钟良自认为自己也算是背得清清楚楚，但这些不是关键的问题所在。
关键的是……
想到这儿，葛钟良的眼神儿不禁向后院飘了过去。
杀谁。
他的余光扫向对面的四儿和二岭东，一下就想到了戎儿达吉咬死那个女孩儿之后，他们动手分尸的场景。
回忆着他们当时那有条不紊的样子，说不是熟手，葛钟良不信。
他们会杀了水中仙么？但是如果没有尸体，所有的程序就卡在这一步无法进行。
除非……
葛钟良咽下了最后一口酒。
“我看到他们从山顶上拉出了一条铁链，我觉得我们可以走个捷径。”
就连葛钟良都不知道这话是怎么冒出来的，但是就好像是老天帮他想了个说辞，在想到这个念头之前，老天就已经帮他安排好了后续的步骤，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天衣无缝，挑不出来破绽，连葛钟良都不禁在心中拍手叫好。
是这么个意思。
“要是等洪水的话，”葛钟良有点儿兴奋，借着酒劲儿一鼓作气道：“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我也不确定看到的是不是完整的步骤，但是那场洪水就是为了让地底下的铁链升上来，这样一来如果顺着铁链，我们肯定能找到下面的东西！”
至于是不是大地开裂，是不是会出现葛钟良看到的那个裂缝，以及好像地狱深渊般的另一个世界，那是后话，葛钟良倒是有些期待，想看看如果是罕穹碰到了那样的情况会做出怎样的解决。
几个人面面相觑，二岭东先点了点头，之前是他帮大雪人一起弄县志，那个时候二岭东就曾经说过，这些斗转星移也好，天崩地裂也好，看起来虽然有规律，但是想要复刻，实在是让人感觉难以置信，总觉得要是哪个步骤搞不好，会出什么事情。
四儿没吭声，看着罕穹的脸色。
等了许久，罕穹点了下头。
“可以一试。”
葛钟良发现罕穹是个非常open的人，或许正是因为他是这个团体的首脑，所以作为首脑，就要对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决策负责，正因如此，才会更加谨慎。
几个人大概商量了一下，罕穹又问了一下葛钟良大致的情况，确定了他们接下来大概会遇到什么状况，然后四儿就去准备装备，二岭东连夜上了山，去观察地形，想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端倪。
待到两人各自去忙活的时候，罕穹看了葛钟良一眼。
“去睡觉吧。”
葛钟良点头，他这会儿心潮未定，最缺的就是一个独处的空间，能让他把这些事情好好地再捋一遍。
他是下意识就往后院儿走，直接进了柴房，刚顺手要把门关上，房门被一只脚给卡住了，葛钟良这才反应过来，他要睡觉，罕穹也要睡觉。
糟糕。
一想到这儿，葛钟良有点儿紧张起来，之前四儿和二岭东他们在外面打地铺，只有罕穹和葛钟良睡在柴房里面，此时地上还是那么一张地铺，罕穹也没有要分开睡的意思，在他的目光盯视之下，葛钟良硬着头皮躺在了里面，罕穹跟着躺在他身边。
木板床很硬，但是没有葛钟良的身子僵硬，他连大气都不敢出，身子保持着僵直的姿势一动不动。
别说是复盘，葛钟良这会儿连怎么呼吸都快想不起来了。
也不知道这样僵持了多久，在半睡半醒中，葛钟良听到罕穹的声音。
“你隐藏了一个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