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暗了下來。
葛钟良记得他们来的时候，天气没有什么特别明显的特征，他穿着的还是一件单衣，并没有觉得冷。
但是此刻窗户上明显出现了哈气和冰花，好像是数九寒冬。
葛钟良很确定这不是自己的“创造”，不过这正好印证了他刚才的念头。
这个世界，是由葛钟良、罕穹和二岭东一起创造的。
外面好像还飘着雪，越发映衬着房间里的温暖。
二岭东已经上了炕，此刻正拍着炕沿边儿上，他的笑容好像火炕一样暖洋洋的，笑吟吟地看着葛钟良和罕穹，示意让他们上炕去坐。
葛钟良大大咧咧惯了，对于一个习惯了自己没有家的人，反而也习惯了处处都是家，他对于这种热络的暖意从来舍不得拒绝，直接撅着屁股上了炕，炕桌上摆着蘸酱菜，葛钟良抓起来就吃。
大酱是自己家做的，配合上带着冰碴儿的冻酸菜，非常爽口。
“好吃吧？我就说过，我妹子做饭可好吃了！”
二岭东自然而然地说着，好像记忆出现了片段的偏差，或者是在设定上出了问题——他记得自己跟葛钟良说过妹子的事情，却不记得妹子死了。
真好，葛钟良都佩服二岭东这种能力。
篡改记忆，不就等于篡改人生么。
不知道这种能力是不是金海赋予他的，如果真是的话，葛钟良一下就明白了他们为什么对金海趋之若鹜。
如果能一辈子躲在这温柔乡里，也挺好，反正人就这一辈子，谈不上什么真实不真实，按照小和尚的说法，现实的世界其实也是幻梦一场，那话怎么说的来着？《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那么在这个泡影或者那个泡影里过一辈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葛钟良想到小和尚说过，要放弃泡影才能解脱自由，这么看来，葛钟良觉得解脱在金海里并没有意义。
换做任何人，在这个世界里都会沉沦。
葛钟良心里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嚼着酸菜，抬头看着面前的罕穹。
罕穹距离他们三四米，正好隐藏在窗户那边投射出的黑暗中。
光影，就好像是一道分界线，将葛钟良和罕穹隔开，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此时此刻，罕穹的脸和他那边的光线一样，昏暗不明。
葛钟良仍旧嚼着酸菜，一边安稳地嚼着，一边看着罕穹，他那嘴里面不慌不忙的动作，与罕穹相比，有点儿像是一种示威。
呵呵，葛钟良心说自己现在没笑出来已经算是给他面子。
当初不是你拿金海来勾搭二岭东他们给你卖命么，现在是付出代价的时候了。
葛钟良心里这么想的时候，丝毫不遮掩这一丝幸灾乐祸。
“老大，”二岭东好像没看出罕穹脸色难看，还拍着炕沿儿，“来啊，这儿暖和！”
葛钟良玩味地看着二岭东和罕穹的眼神交错，心里幸灾乐祸的意思更浓了。
这很有意思。
二岭东看着罕穹，难道不会想起来自己当初为什么跟着罕穹么？
他的目的，就是他的妹子，现在看起来好像是目的达成了，但是如果追根溯源的话，其实他很快就会明白眼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葛钟良现在很想问一问二岭东到底是怎么想的。
但罕穹始终不搭腔。
葛钟良想看的好戏，好像还缺少一个导火索。
正当这个时候，门帘被人掀起来。
掀开的瞬间，厨房的烟火气一下涌入进来，感觉真实无比。
一切好像都在为二岭东他妹妹的出现作为陪衬，为的是让这一场幻梦看起来更加真实。
“酸菜血肠儿，”妹子端着一盆热腾腾的菜，“你们趁热吃，还有溜肉段，马上出锅！”
妹子说这话，喜气洋洋地往炕桌旁边走。
经过罕穹身边的时候，葛钟良看到罕穹猛地伸出手。
在这整个和谐的场景中，只有罕穹的出现，格格不入，他浑身透着凉气，葛钟良感觉他身上的凉气，就像是罕穹内心的想法投射到了这个世界里一样——冷冰冰的充满抗拒。
罕穹的力气很大，二岭东的妹子没站稳，一个踉跄，手里的盆就翻了，菜汤撒了一地，冒着热气，扣了她一脚面。
气氛瞬间尴尬起来。
就连墙边那个收音机里的评书好像都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刚才连贯热闹的评书变成了滋滋啦啦的杂音。
葛钟良本来想去看罕穹，但是身边感觉到了一种艰涩的气场，葛钟良下意识回过头去看二岭东。
二岭东的脸一下就黑了，从炕上蹿下来，直奔他妹子。
“烫脚了？”
二岭东说着想去看看妹子的脚，好家伙，那一盆带着热气的菜不偏不倚都扣在她的脚面上，棉鞋一下湿透了。
可还不等二岭东靠前，罕穹一把抓住妹子往后一拽，一只脚挡在了二岭东和妹子中间。
只见罕穹缓缓地斜了妹子一眼。
“疼么？”
这话一出口，房间里好像凝固下来，就连刚才那一丝暖意都霎时间消失无踪。
二岭东也凝固了，呆呆地看着罕穹。
妹子脸上的笑容仿佛也发生了变化——葛钟良作为一个局外人，眯着眼睛，细细地品味着一切，他发现，妹子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撤去，但是却觉得那笑容的性质变了。
不知道为何，总觉得哪里有些阴恻恻的。
“疼啊，”妹子的笑容好像更加灿烂，但是葛钟良明显感觉那笑容里透着一些狡黠，“能不疼么？”
“哦？”
罕穹缓缓地发出一声疑问，然后，只见他伸出手捏住了妹子的下巴，隔着这么远，葛钟良都能看到妹子的下巴被捏得泛白。
“你，也会觉得疼？你要是这么嘴硬的话，看来我只能换种方式让他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罕穹的声音很轻，却透着足够计量的威慑力。
葛钟良明显感觉到妹子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抵触和厌恶，但他反而被勾起了兴致。
她到底是什么？
如果按照葛钟良刚才的想法，这个世界是由葛钟良、罕穹和二岭东一起创造出来的，那么妹子的存在，到底是由谁创造的？
肯定是二岭东。
这个房间，积雪和热气，冻酸菜，这些都是根据二岭东的喜好创造的。
这个妹子的创造设定，肯定也是偏向二岭东的喜好。
葛钟良倒是好奇二岭东创造的妹子在面对罕穹时会是怎样的反应，是像二岭东一样对罕穹毕恭毕敬么？还是偏向她自己本身的性格？或者说，假如二岭东跟着罕穹就是为了让妹子活过来，那现在目的实现了，他对待罕穹的态度会不会有所改变？
葛钟良感觉自己在看电视剧，每一幕都很精彩。
然而还不等妹子做出反应，二岭东已经后退了一步。
葛钟良顿时感觉有点儿索然无味——看来还是偏向于二岭东的惯性动作，对罕穹的卑躬屈膝。
最关键的是，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罕穹之前的火急火燎显然是有点儿大惊小怪，看来这事情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不好解决，更不需要匆匆忙忙地把自己弄过来。
正当葛钟良一边这么想，一边闲情逸致地捏起来一口酸菜，他低头沾了点儿酱，想从那一碗大酱里kuai点儿肉渣，这肉渣是猪油渣，烤干了非常香，葛钟良感觉那种焦脆的口感配合酸菜一定非常……
美味！
是的，猪油渣很美味，但是比起接下来的剧情还是逊色！
葛钟良专心致志在大酱碗里找猪油渣时，一个声音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葛钟良立刻抬起头顺着声音响起的方向看了过去！
咔哒，那是枪支扣动扳机的声音，葛钟良一抬头就看到二岭东已经抄起了挂在墙上的猎枪！
好家伙，合着葛钟良的判断错了，刚才二岭东后退一步并不是退让，而是去拿猎枪！
我草！
葛钟良心中沸腾。
这就好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