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不能再继续讨论,不能再继续深究,那太哲学,太形而上,葛钟良隐约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已经碰触到了一个巨大的肥皂泡泡,再稍稍用力向前一步,他的整个世界都会崩塌。
因为,整个世界从未曾真实过。
葛钟良想起来小和尚说的,这个世界是一场巨大的幻梦,存在于这里的每个人都在做梦。
曾经有一些开悟的人说过,人生有四种状态。
一种是日常生活,不停地思考,包括每天吃什么穿什么,今天是谁欺负我了,明天我要如何讨要回公道,包括我们所谓的努力、奋斗、不荒废每一天等等……
第二种,是做梦。
第三种是清醒无梦的睡眠。
但是荒谬的是,以上三种状态,在开悟的人眼中看来,都是无意识的。
尤其是第一种。
很多人无法理解——我认为我在有意识的生活,我知道我要如何应对日常生活中的每一件事情。
但是在宗教的角度,在那些努力追寻并得到开悟的人眼中开来,第一种生活才是真正的无意识生活。
包括所谓的“努力奋斗不荒废人生”,都是浪费生命,因为所谓的努力,也是在幻觉中划水。
非常抱歉,在这一点上葛钟良无法再深究下去,归根结底,他并不是一个正在寻求开悟的人,也不大想知道这个世界的真相是什么,哪怕这个世界是个巨大无比的游乐园,他也只想在游乐园里多赢几场游戏。
所以在根本不接受这个前提的前提下,葛钟良无法做任何探究。
此刻的他,只是隐约探索到了一些规则。
金海里的一些能力,足够让他们改变外面的世界,如同神明一般呼风唤雨,但是这种能力在这个无法改变的世界里毫无意义。
所以罕穹和罕以齐的目的,是把这个能力带离到外面的世界里。
葛钟良看着面前的罕穹。
“你打算怎么办?”
“先出去。”
罕穹看着远方,目光之中,隐隐透着一种之前从未曾在他身上出现过的东西。
是茫然。
葛钟良恍然大悟,这种表情出现在别人身上尚可,出现在罕穹脸上之所以会让他感到陌生,是因为之前的罕穹对一切都充满笃定,外面的世界对他来说好像一个幼儿园,只要最初级的知识就足以搞定一切,但是这种法则在金海中并不适用。
罕穹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他也在摸索。
他们进来了,也感觉到、捕捉到了一些东西,至于能否奏效,只有出去了才知道。
还有一个前提。
“是要把二岭东他们弄出去是吧?”
罕穹抿了下嘴唇。
葛钟良感觉罕穹更有意思了,或者说,罕穹没变,是葛钟良更加靠近他了。
这家伙一直在装作一副高高在上对一切漠不关心的样子,但是在那份高冷之下,也有一些让他在意的东西。
就像,对二岭东他们的感情。
“人是不能有感情的。”
罕穹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让葛钟良确定了他的确是有读心的能力,他能理解罕以齐在这个世界里能够操纵时间线的能力,不过不太肯定罕穹这种读心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操作原理。
但他肯定是知道了葛钟良在想什么。
“不能有感情,”罕穹一眼看穿了葛钟良的疑问,就像是在一个棋盘上,一眼看穿了葛钟良接下来要往哪儿走,于是前走三后走四,远远超出葛钟良的揣测,给出了三步之外的答案,“更不能有喜好厌恶,如果你有,你就在轮回之中,如果你对一切都没有喜好和执着,你便是神明……”
葛钟良对此不置可否。
倒不是不信罕穹的这句话,毕竟他在小和尚嘴里听说过同样的说辞,十二缘起,是宗教中脱离轮回的方式,其中最关键的就是不要对任何事物有喜恶偏好。
葛钟良不置可否的,是罕穹自己。
说什么没有感情,看样子他自己也没做到。
想到这里,葛钟良耸了耸肩膀,已经起身冲着沙漠一边的方向走去。
地上没有留下脚印,就像是他和罕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段路一样,这种感觉非常微妙——“重新”地走在一条自己已经走过的路上,小和尚曾经说过,人在世界上经历过的一切,大部分都是上辈子曾经经历过的,这也是为什么葛钟良说这个世界是一个外面世界的压缩版本,因为外面的世界也是在重复着上一世的经历,只是人已经失去了记忆所以一无所知,自以为一切都是崭新的,都是由今天的自己努力创造的,殊不知在上一世就已经注定好,只可惜时间线拉的太长被忘记了,而在这里的人却能够清楚知道自己正在重复昨天的乏味,就像某个讲着无限轮回的电影一样,不管怎样努力,昨天和今天如出一辙,无法跳出这个轮回。
不过,葛钟良的思绪虽然很快,但是他的脚步却比思绪还要快,他感觉到脚底下的黄沙似乎正在蠢蠢欲动想要将他吞噬,只要稍有迟疑就会掉进陷阱,就像他不敢再过多的思考,生怕这些思考会将他拖入这个无法挣脱的轮回之中。
在这一点上,葛钟良是聪明的,他的聪明在于,他从来不想知道真相,知道有些路太难的时候,葛钟良有着一种适时放弃的睿智。
不过片刻的功夫,葛钟良已经来到了刚才的地方,这次不用罕穹伸手,葛钟良已经主动闭上眼睛,只是稍稍做了一些“观想”,那座院落已经出现在眼前。
不同的是,积雪遍地。
葛钟良觉得有趣。
积雪。
上一次,他坐在炕头上的时候,一直在思考,雪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起来的,一直没有一个答案,他还有点儿好奇,想知道个答案。
但是似乎是那个“好奇”在他的脑海中留下了记忆,让大雪从一开始就创建在了他的眼前。
就像小和尚曾经说过的,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是由人类的念头创建出来的,葛钟良将小和尚的理论和这个世界的情况糅杂在一起,逐渐开始找到了一些规律。
他的想法,会在这个世界以极快的速度显化出来,但是上一次直接显化出下一次,也就是说,任何一个动心起念都可以成为现实,只不过因为念头太多,糅杂在一起,会成为一些偏离想象的现实。
那就更要控制自己的想法了。
葛钟良不敢再多想,抖了抖肩膀,直接迈进院落,一边听着鞋子走在雪上时发出的那种嘎吱嘎吱令人牙酸的声音,一边感慨于创造的惊奇居然如此真实。
房门还是那扇木头门,葛钟良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碰上二岭东的妹子正端着那盆热腾腾的菜往正屋里走,葛钟良不自主地回头看了罕穹窃笑一声,好像一个掌握着秘密的孩子一般兴奋。
罕穹没有理会他,但是葛钟良明显感觉到罕穹的表情有点儿别扭——以前都是罕穹高高在上地向他们介绍整个世界的规则,但是这次,展露在眼前的东西是罕穹也未曾摆弄明白的玩具,明显感觉他有点儿害怕露怯。
葛钟良倒是浑然不在意,虽然他这人没什么智慧,也没有那些大开悟觉者的勇气和毅力,不过小和尚曾经说过,葛钟良的简单粗暴里有着另外一种大智若愚——他不想探知一切,但却知道游戏其中,怎么说呢,就算开悟了,也不是直接脱离这个世界,如果一心想要逃离这个世界是根本不可能开悟的,只是开悟的人在开悟之后,知道如何更好地享受这个世界,相比之下葛钟良反而好像走了个捷径,直接找到了最终的答案。
所以这次葛钟良轻松多了,进来的时候还笑着和二岭东的妹子打了个招呼,二岭东的妹子也咧嘴笑了笑。
隐隐感觉,好像和他已经有些热络了。
那个笑容让葛钟良想到了什么,只是有些模糊,不甚清晰。
他没多想,直接走进正屋,就看到二岭东坐在炕上,正抬头看着罕穹,葛钟良没搭理两人,脱了鞋子上炕,进院子的时候,他的运动鞋里灌了雪,葛钟良直接连袜子都脱了,光着脚丫子贴着热腾腾的炕席。
就在这时,葛钟良明显感觉到二岭东往后退了一些,与葛钟良拉开了距离。
芜湖。
葛钟良的脑海中突然蹿出来一个想法,刚才在二岭东妹子身上未曾详细捕捉到的东西,突然变得清晰。
他又get到了这个世界的一些运行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