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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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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范锷这只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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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转身,对着噤若寒蝉的手下厉声咆哮,“查!给本官掘地三尺的查!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本官不知,范大人竟有这么大的官威。” 话落,数百名手拿长枪身穿铠甲的士兵迅速将整个三号仓区包围起来。 一名约莫四旬左右身穿绯色官袍的男子大步走来。 范锷转身,瞳孔一缩,“秦大人?” “范大人似乎不愿见到本官?” 确实不愿见。 八年前,两人都在江南东路做转运使司做副史,三年任期满了,他被调到两浙路继续做转运副使,可这个秦放却被提拔成了福建路的转运正史。 这事,一直是他心里的一根刺。 他自问在那三年,勤勤恳恳,任劳任怨。 可秦放呢,只会耍些小聪明,政绩却算在他头上。 这还不是最气的。 最气的是,他在福建路三年期满后,竟直接升任了两浙路的知杭州军州事,成为正四品官员,生生比他高上两阶。 “秦大人说的哪里话,不过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秦放摸了摸袖口,而后将双手放在身后,目光在仓区来回扫视,最后落在仓区大门的铜锁上:“本官也不想来,可我接到消息,本该年前就运往京都粮食,却一直被扣押,迟迟不肯放行,有这回事?” 秦放身为知杭州,能调动两千人以内的厢军执行漕运护卫。 但因他曾言,两人共事过。 加上漕运一直都平稳运行,便只粗粗派了几十人象征性的把守漕河头码头。 其余看守存放粮食的仓区,都是余杭郡下辖的漕兵。 他这才有机会瞒天过海。 将新粮换成旧粮。 可这事如何就捅到了秦放那? 谁干的? 难道是赵启泽和他那个同伙? “秦大人有所不知,实在是刁民太多,用旧粮偷偷换成新粮。 当然兵丁也疏于防范,等粮食运到仓区,才发现有问题,下官也不能不管不顾的,将烂掉的陈粮就这么北上入京啊!” “下官会尽快找到弥补的法子。” “哦?” 秦放抬手指向仓区大门,“打开门,让本官瞧瞧,那些刁民到底有多刁!” “这,仓区里的味道实在不好闻。下官怕大人受不了!” “本官是武将,堂堂武将,这要是都受不了,那还做什么知杭州,开吧!” 秦放都这么说了,他只能命人开仓。 厚重的仓门被缓缓打开,清晨的阳光照射进去,太阳光下,厚重的灰尘被溅起到空中,同时腐烂的臭味从仓内散发开来。 他们在外面一步未动,就已经闻到那股恶臭。 秦放眉头微蹙。 “你看,的确是烂谷子,这样的粮食我如何能运走?” “本官都还没看呢!” 秦放踱步往仓内去,真是往前走一步,恶臭就重一分。 等走到正门口,放眼望去,密密麻麻全是破烂的袋子,露出里面腐烂的谷子。 秦放看了两眼便收回目光冷笑。 “谷子成这个样子,你手下那些漕兵得眼瞎成什么样子?” 范锷诚惶诚恐:“的确是下官失职,未及早发现问题,但事情已经发生,现在要做的是怎么补救?” “范大人这话说的可真是轻巧。” 秦放道,“这个三号仓区,若是本官没有记错的话,一共能储粮约三十万石。 这么多的粮食,是一个地方厢军一年多的消耗。” “怎么补救?” 范锷强忍恶臭,心中却在迅速思量如何应对。 等他再抬头看秦放,脸上已经堆砌出沉痛与自责的表情:“秦大人教训的是!” “此等失察之罪,下官万死难辞其咎!定当上书自劾,向朝廷请罪!” 他话锋一转,语气愈加诚恳,“可当务之急,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下官深知事态严重,已竭尽全力多方筹措。” “所幸,下官已寻得可靠粮商,正日夜兼程调集新粮! 下官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半月之内,定将亏空之数足额补上,绝不会误了朝廷漕运大计。” 秦放冷冷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范锷拿不准他心里想什么,只能继续道:“至于这些腐败之粮,下官已命人严加看守,待新粮入库,立刻焚毁,绝不留后患。” “范大人这么思虑周全,怎么之前又会犯下这等大错?” 秦冷锐利的眸子扫过范锷低垂的脸,“这么多粮食,你一个人承担的起吗?” 范锷心头一紧。 这问题可真不好回答。 三十万石新粮,作价约二十万两白银,他若说能承担,不是明摆着告诉秦放,他钱多? 那么多钱哪里来的? 等于自爆! 若说不能,那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就是空口白牙。 秦放为何这般揪着不放。 他先前对他放权的时候,还很好说话的。 “下官,下官家中有些薄产,再变卖些祖田,向亲友借贷周转,也能凑得七七八八。 只要能弥补过失,下官倾家荡产也在所不惜!” “范大人倒是"用心良苦"啊。” 秦放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这么严重的渎职,那几个漕兵轻描淡写的放过,反而你自己弥补这巨额的缺口。 这么有情有义,难怪他们对你死心塌地,便是连掉脑袋的事情,也照干不误。” 范锷惊愕抬头:“大人这话何意?” 秦放没有接他的话茬,而是踱步向仓内走去。 范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手心全是冷汗。 他紧紧跟在秦放身后半步,目光一刻也不离他,祈祷他不要走向那块被油毡布覆盖的区域。 秦放慢悠悠看着。 “秦大人小心脚下,这里污秽不堪.” 范锷开口,试图引导秦放离开仓区。 秦放却像没听见,靴子踩在腐烂谷物渗出的污水中,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 他走到一堆相对完好的麻袋前,突然抬脚,猛地踢向那个麻袋! “噗呲!” 本就腐朽的麻袋应声破裂。 里面发黑霉烂粘连成块的谷物流淌出来,恶臭瞬间加倍! 范锷被熏得差点背过气去。 “范大人,” 秦放声音冰冷,“这就是你所说的刁民偷换?能把三十万石新粮偷换成这等腐坏程度的谷物,你当本官是三岁孩童,还是当这转运使司上下,都是瞎子、聋子、死人?!” 秦放的质问,直指核心。 范锷在袖袍下的手指握成拳,这一点是他疏忽了。 前几年开始调换新粮的时候,他还会在这个仓区里倒腾一手再运走。 但这样一来,费时费力,他后面嫌麻烦,新粮一到,就将这道流程给省了,直接命人将之运到他存放粮食的库房。 而放在仓区内掩人耳目的旧粮,便就这么一直放着。 好几年,才能腐烂成这样! 范锷嘴唇蠕动:“大人,这,这或许是” 就在这时,秦放的目光,如鹰隼般精准地锁定了仓区深处那片被厚重油毡布覆盖的区域! 那里与周围腐败狼藉的景象格格不入,显得异常突兀。 “那是什么?” 秦放抬手,直指油毡布。 范锷的心直接提到嗓子眼,下意识地侧身挡住秦放的视线,声音带着无法自抑的颤抖:“回大人,那,那是一些废弃的仓板杂物,堆放已久,污秽不堪,恐污了大人的眼” “哦?废弃的杂物,需要用如此严实的油毡布覆盖?” 这可是军用级别的。 用来盖废弃板材,唬鬼呢! 秦放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眼中寒光爆射,“来人,给本官掀开!” “不可!” 范锷失声尖叫,几乎是扑过去想阻拦冲上前的军士! 然而,秦放带来的都是亲兵,只听军令。 两名魁梧军士毫不客气地推开范锷,大步上前,一把扯住油毡布的边缘,猛地用力。 “哗啦——!” 厚重的油毡布被彻底掀开。 阳光瞬间倾泻而下,照亮了下面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长条木箱! 其中一个箱子在掀开时被带歪了盖子,几把寒光闪闪,制式统一的精钢长刀赫然暴露在空气中。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秦放瞳孔骤然收缩,饶是他见惯了风浪,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猛地想起昨夜。 当时正在书房批阅公文,心腹亲兵统领悄然入内,呈上一个巴掌大小,用油纸仔细包裹的硬物:“大人,方才府衙后门角落发现的,包裹写着秦大人亲启。 属下查看过了,包裹没有问题。” 秦放皱眉拆开油纸,里面赫然是一本薄薄的,边缘沾着些许暗褐色污渍的簿册。 那污渍,一看就知是血迹。 他快速翻阅,越看越是心惊。 簿册内详细记录了近期转运使司“待验”漕粮的异常入库时间及数量,并多次提及特殊物资转运至甲字三号仓的记录! 笔迹仓促却清晰,显然记录者是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留下的。 簿册最后,夹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潦草的字:甲三仓,腐粮之下藏刀兵,范锷通贼! 这突如其来的“铁证”,让他惊疑不定。 大宋自建朝以来,为了防止武官在地方做大,都是三年一任期,他便是两年前调来的两浙路,明年期满,他便得另往旁的地方任职。 亦或者去京都枢密院。 但范锷却是例外,他不是正儿八经的武官,但手上也能调动一些人马。 但要说他凭那点人马就谋反。 未免太扯。 他一时之间竟判断不出这是陷阱还是真有惊天大案。 不过,有这个簿册,肯定不是空穴来风。 他思虑再三,决定派人先秘密核实簿册中记录的几次“特殊物资”转运时间,竟与转运司内部记录完全吻合。 再联想到近期确实有漕粮被扣的传闻。 他当机立断,连夜调集可靠亲兵,决定次日一早,以追查漕粮延误为由,突袭甲字三号仓! 他本意是想查证漕粮问题,若簿册是假,顺便敲打范锷也无不可; 若簿册为真,他必须亲眼看到证据。 此刻东西都在这,看他还有何话可说! 秦放厉喝:“私藏兵器,范锷,你好大的胆子!” 范锷却一反刚才的惊愕,一脸无辜的看着秦放:“大人,不过就是几把刀而已,这么大一个仓区,配几把刀不过分吧?” 秦放给秦兵使了个眼色。 立刻有人走上前去翻看摞在一起的木箱。 没想到,就上面那十来把长刀,其余的箱子都是空的。 亲兵转身朝他摇头,几步退回到秦放身后。 秦放心头咯噔一下。 范锷这只老狐狸,果然不会这么轻易认栽。 从背后人给他线索,到他今日突然前来发难,他完全有时间转移兵器。 “几把刀?” 秦放的声音反而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下蕴藏的寒意更甚。 他缓步上前,靴子踩在流淌的腐液上,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弯腰从那个歪倒的箱子里,稳稳地抽出一把长刀。 刀身长约三尺,线条流畅,刃口在透过高窗的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刀柄裹着防滑的鲨鱼皮,末端镶嵌着一颗不起眼的黑色圆石。 秦放屈指在刀身上猛地一弹! “铮!” 一声清越悠长之声瞬间响彻整个仓区。 只要有些经验,便可瞧得出来,这绝非普通衙役佩刀,也不是民间铁匠铺能打造出来的。 “好刀!” 秦放赞叹一声,眼神落在范锷脸上,“范大人真是用心良苦,给仓区守兵配制这么好的刀。 对了,你这十几把刀是在哪里打造的,也带本官去瞧瞧,若是可以,将之上报给朝廷,这也是为朝廷分忧不是。” 秦放每说一句,范锷的笑容就消失一分。 兵器太多。 又怕有人暗中盯着,思前想后还是决定不节外生枝,就留下部分长刀掩人耳目。 没想到,秦放竟如此识货。 还提出这么个建议。 就是不想放过他! 他扯了扯嘴角:“这个就是下面的人采买的,至于是哪家铁匠铺,下官不是很清楚。” “这还不好说,将人叫来一问便知。” “叫不来了。” “嗯?” 范锷露出恰到好处的可惜神情,“前几天执行任务,死了。” 死了? 将事情推到死人身上。 秦放冷笑:“这么巧?不知这位采办执行什么任务?何处殉职?尸首现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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