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思远抬手示意衙役,将堵在张氏口中的破布扯了出来。
“张氏!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招!还是不招!”
“大人......我招!我招!”
张氏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连声应着,生怕晚说片刻又要受那皮肉之苦。
伍思远一声冷哼,语气冰寒:
“把你如何买凶,花费多少银钱,指使何人行凶之事,一五一十和盘托出,若敢有半句隐瞒,休怪本县令对你再用酷刑!”
“是是是!民妇全招!全招!”
张氏不敢有丝毫隐瞒,抽噎着将自己买凶的经过尽数吐露,半点不敢牵扯其他,只求能少受些罪。
在供词上画押按印后,伍思远环视公堂,沉声宣判:
“罪妇张氏,买凶杀人未遂,藐视国法挑衅县衙威严!即日起,判黥刑刺字,之后发往苦役营舂米五年!”
听到黥刑二字,张氏只觉浑身血液瞬间冻结,眼前阵阵发黑:
完了!她彻底完了!
黥刑,是在脸上刺字的酷刑,用炭笔在脸颊上写下一个贼字,再以长针刺入皮肉,待伤口愈合,那字迹便会成为无法磨灭的疤痕,狰狞的占据小半张脸。
而发往苦役营就更难熬了,男人多被派去修筑城墙,风吹日晒苦不堪言。
女人则被逼着舂米脱壳,没日没夜地劳作,比在大牢里还要苦上十倍,多少人熬不过那繁重的苦役,病死、累死在营中,十成里能活下来的不过五成。
虽说这场祸事没有累及家人,可张氏既已成了戴罪之身,她那身为陈家大房的儿子,也彻底失去了继承家产的资格。
到头来,倒是便宜了陈家二房,白白捡了个天大的便宜。
偷鸡不成蚀把米,竟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张氏心中悔恨万分,此刻才幡然醒悟是真该听张贤的劝,老老实实守着家业过日子,不该一时冲动生出这歹毒的心思。
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王金石立在一旁,心中没有半分怜悯。
他清楚得很,若非李逸早有提点让他处处提防,今日就是他的尸体躺在冰冷的地面,而他的妻儿在一旁痛苦哭嚎。
李逸曾说过一句话,此刻在他心头回响: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
若是陈林只在生意场上耍些手段,他王金石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和对方周旋,断不会动那些杀人害命的念头。
可那陈林偏偏要玩这些下作肮脏的手段!
他到死都不会想到,前脚刚派人伤了李逸的妻子,后脚就被李逸寻仇灭口,连半点防备的时间都没有。
这般雷霆手段,打得他措手不及。
“多谢县令大人为草民做主!大人公正无私,有您在咱们安平县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乃安平县之福!”
王金石对着伍思远拱手作揖,语气诚恳。
伍思远的脸色缓和了不少,他看向王金石,似笑非笑地问道:
“王店主,你可觉得........本县对张氏的判罚,太过轻了?”
王金石连连摇头,恭声道:
“大人说笑了,草民可不懂什么律法章程,一切自然全凭大人定夺,况且草民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大人这般处置,已是再公道不过了。”
伍思远点了点头,心中对王金石的识趣颇为赞赏。
他这般断案,人证,物证,口供样样俱全,任谁来挑错,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那张氏实在蠢笨,竟敢买凶在县城当街行凶,这事儿可大可小,今日若是饶了她,日后旁人纷纷效仿,一有矛盾便动杀人的念头,那安平县城岂不是要乱了套?
这次王金石倒也是帮了他大忙,不仅擒住了刺客,还召集了所有目击者,让他能在最短时间内破案,给全县百姓一个交代。
非但没让县衙颜面受损,反倒让百姓们见识到县衙缉拿凶犯的雷霆手段,大大提升了官府的威信。
“行了,此案就此了结,王店主,你也回去好生包扎伤口,安心休养吧。”
“多谢大人关心!草民告退!”
王金石走后,伍思远看向一旁的李班头,沉声问道:
“陈林失踪一案,可有什么新线索?可曾找到目击者?”
李班头面色难看地摇了摇头,躬身答道:
“回大人,属下已经盘问了所有那晚出过门的百姓,竟无一人看到可疑之处。”
“对方若想将陈林掳走或是杀害,断不可能让他随意走动,多半是用马车装载或是拿麻袋将人捆住带走。”
“属下已带着衙役,仔细盘查了那晚所有出城的马车,还特意去城门询问了当值的兵卒,可至今都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和车。”
“那陈林......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或是自己偷偷溜走了。”
“找不到凶手,找不到证人,连陈林的踪迹都查不到......是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
伍思远摆了摆手,语气带着几分无奈:
“罢了!此案线索全无,继续追查也是白费力气,便记录陈林为失踪人口,以悬案了结吧。”
“是!大人!”
陈林失踪之事,所有人的第一怀疑对象都是王金石,毕竟是陈林先对王金石用了阴招,王金石恼羞成怒派人杀了他,这是最合乎情理的推断。
可将王金石当作主谋,以此为中心搜查线索,至今是毫无进展。
王金石唯一接触过的可疑之人,是个穿着斗篷骑马进城的男子,城门兵卒和不少路人都瞧见了,那人进城没多久便又离开了,而据陈芳斋的伙计所说,那会儿陈林还在食肆里没有离去,斗篷人没有行凶的时间。
时间线对不上,对方又是单人独马进出县城,嫌疑自然被排除了。
殊不知,这正是李逸特意为自己制造的不在场证明。
他穿着斗篷遮挡住面容,骑马从城门进城后,再让王金石安排一个和自己体型相仿的人,穿着同样的斗篷,骑着马出城在城外等候。
等李逸得手后出城外与那人汇合,两人互换衣物马匹,之后那人在城外逗留片刻,后半夜再骑马回城。
兵卒盘查时只会留意马车,不会刻意搜查单独的行人与马匹。
他们所能记住的不过是衣物,马匹的特征,比如斗篷的样式和马头上挂着的红穗,这些刻意设计的标记,就是让兵卒误以为进出城的是同一个人。
一个在陈林失踪前出城,一个在陈林失踪后回城,如此一来,两人便都不具备作案的时间与条件。
这计策虽说算不上天衣无缝,可在这个侦查手段落后的时代,根本无从查证。
陈林的尸体被李逸收进了物品栏带出城,回到大荒村后,他特意进山召唤了狼群,让二郎它们将陈林的尸骨啃得一干二净,这世上除了李逸自己,再无第二人知晓陈林的下落。
至此安平县的失踪案,就成了一桩无头悬案。
又耽搁了一日,王金石才终于动身前往大荒村。
一来是给李逸送所需材料,二来是将县衙断案的消息告知他,顺便还能带走第一批织好的麻布,回县城准备售卖。
“义弟!你可真是神人啊!一切竟都被你料中了!”
王金石站在李逸面前,激动得唾沫横飞,将公堂上的情形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
李逸淡淡一笑:“义兄过奖了,我哪是什么神人,不过是把可能发生的情况提前告诉你,没发生最好,真若发生了你也好有应对之策。”
王金石嘿嘿一笑,语气中满是畅快:
“嘿嘿.......陈家这回算是彻底完了!张氏被发配充军后,张贤便彻底不管陈家的烂摊子,剩下的几房婆娘,如今正为了争夺家产打得头破血流,要不了几日陈家就得变成一个空壳子!”
“义弟啊,为兄惦记了这么久都没能办成的事,被你如此轻松就搞定了!佩服!实在是佩服!”
看着王金石眉飞色舞的模样,李逸轻笑摇头:
“义兄,这不过是个小小的陈家罢了,你别忘了临县还有个苏家,也盯着咱们香皂的配方,他那边派来的人折损殆尽,想必已经察觉出不对劲,定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一提起苏家,王金石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那苏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义弟,要不我把马九山或是于松派一个过来帮你?也好有个照应。”
李逸摇了摇头,语气笃定:“义兄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倒也不必,上次是我大意了被他们钻了空子。往后任他们来多少人,我都接着!”
李逸说这话时底气十足,上次秦心月受伤和狼群折损,皆是因为他去接乌兰,洪真等人恰好在那时过来,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都会在大荒村哪都不去,自然不惧他们再有人来。
见李逸这般自信,王金石也不再坚持:“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为兄便依你!”
提及苏家,李逸知道自己必须提前做好防备。
“不过,倒真有一事要麻烦义兄,你去和县尉通个气,让他再给我拿两张弓和一百支箭,他应该不会拒绝的。”
王金石认真点头:“成!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我记下了!”
在李逸这儿蹭了一顿饭,王金石拉着麻布,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荒村。
李逸转身去找墨志琳,和她商议制作连弩的事,以备不时之需。
墨家本就有制造连弩的手艺,甚至还造过威力惊人的连弩车,李逸一开口,墨志琳便明白了他想要的是什么。
不过李逸想要制作的是,改良升级版的诸葛元戎弩,这种连弩一次能连发十支弩箭,在近身混战中,堪称大杀器一般的存在。
远战用复合反曲弓,近战用诸葛连弩,人手越多,杀伤力便越强。
至于弩箭的箭头,有两种选择,一是用从赵川那里得来的铁头羽箭改制,二是用狼牙制作狼牙箭。
之前猎杀的野狼,狼牙只给了乌孤三分之一,剩下的都被李逸妥善保存,留作备用。
至于前几日战斗中牺牲的野狼,它们于李逸而言早已不只是猎物,更是并肩作战的伙伴,这些狼的尸体任何人都不许触碰,都被他埋在松树林。
乌兰有制作狼牙箭和用狼骨打磨骨刀的经验,得知要制作狼牙箭,便主动和墨节瑾一起过来帮忙。
另一边,临县的苏辰全,等了三日依旧杳无音信,这便明白阿豹等人怕是已经失手了。
那个王金石早有防备,所以才能将他派去的人都能全数拿下。
苏辰全没有急着再召集人手,阿豹带着二十多人前去还无一生还,这足以说明对方不仅人手众多,恐怕还有不少习武的好手。
这种情况下,想要拿下对方人手至少要翻一倍,还得有几位武艺高强的人带队,可如此一来,动静未免太大,可能会引起安平县县衙的注意,只能从长计议。
临县与安平县相距甚远,一来一回太过耽搁时间,期间难免会生出诸多变故。
更何况,大雪,又要来了......
酝酿了数日的大雪,终于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眼瞅着就到了腊月,这场大雪很可能就是今年最后一场大雪。
这个时代,还没有春节和除夕夜的说法,正月里的祭祀活动也多半与普通百姓无关。
但现在李逸来了,他要把这个传承千年的节日,带给这个世界大荒村的所有人,还要让大家吃上一道节日必备的美食,饺子!
之所以迟迟没有制作,就是在等那个特殊的日子,穿越后的第一顿饺子要在第一个跨年夜吃,才算有特殊的意义。
这场大雪,前前后后下了整整六日,雪势虽比不上上次的暴雪,却依旧封堵了所有道路,将天地间染成一片雪白。
雪一停,李逸便立刻召集村里人铲雪。
“铁牛哥,你跑一趟榆木村,招人来铲雪,正午管饭,一天给一碗粟米。”
李逸叫来何铁牛,大荒村如今人手严重不足,那些已经熟练掌握纺车和织机的寡妇,自然不能让她们放下手中的活计去铲雪,如此一来,雇外村人帮忙,便是最好的选择。
“成!我这就去!”
何铁牛应了一声,踩着厚厚的积雪出了村。
榆木村是离大荒村最近的村子,平日里来回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何铁牛好不容易赶到榆木村时,却发现村里一片死寂,家家户户都大门紧闭,屋里的人缩着脖子猫冬,几间破旧的茅草屋,屋顶被积雪压塌了大半,整个村子安静得仿佛没有活人。
何铁牛清了清嗓子,扯开嗓门大喊:
“招工啦!铲雪换粟米,一天一碗!想赚粮食的,赶紧出来!”
喊了好一阵,终于有个村妇推开院门,探出脑袋张望。
看清外面站着的,是个身穿皮衣身材魁梧的憨厚汉子,这才放下些许戒心。
村妇犹豫了片刻,隔着院门问道:
“你说的是真的?铲雪真给粟米?分男女不?”
何铁牛连连点头,大声回道:“自然是真的!不分男女,只要肯好好干活就行!天黑前收工,就能领一碗粟米回家!”
“成!那我跟你去!”村妇瞧着何铁牛憨厚老实的模样,又看他穿着厚实的皮衣,不像是坑蒙拐骗的歹人,当即应了下来。
前前后后只出来了五个人,还全都是村妇,显然这榆木村也是个寡妇村。
“行!既然其他人不愿出来,那我先带你们几个回去!等你们赚到粟米,旁人眼红了,自然会主动找上门!”
五个村妇穿得单薄,一路上冻得瑟瑟发抖,踉踉跄跄地跟着何铁牛。
来到了大荒村,站在村口的土路上,她们远远便瞧见村里已经有人在铲雪了,干活的也都是些女人,多半是些粗壮不太会织布的寡妇。
干了大半日的活,一直到傍晚时分,五个榆木村的村妇心里依旧七上八下的,生怕对方言而无信。
谁知,何铁牛竟真的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米袋走了过来,拿了个大碗,给她们五个每人都盛了满满一碗粟米。
“虽说你们今日没干够一整天,但念在是第一天来,便按一天的工钱算!明日若是还想赚粟米,就早点过来!”
捧着碗里金黄的粟米,五个寡妇激动得眼眶泛红,连连对着何铁牛道谢。
何铁牛挠了挠头,笑着说:
“你们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们大荒村的村正!明日记得早点来啊,若是村里还有其他人想来,也一并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