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伯温直起身,目光在两人脸上扫过,尤其是在叶凡手中那个青布包裹上停留了一瞬,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他示意两人坐下,那引路的老者早已悄然退了出去,并关好了房门。
“陛下……龙体可还安泰?”
刘伯温先问了一句,语气关切。
“父皇安好。”
朱标答道,随即切入正题,“刘公,今日我与叶相前来,乃是奉父皇密旨,朝中……出大事了。”
他看了一眼叶凡。
叶凡会意,将那个青布包裹小心地放在桌上,解开,露出了里面厚厚一沓文书和那本没有封面的册子。
“刘公请看。”
叶凡将册子推到刘伯温面前。
刘伯温拿起册子,就着窗光,开始翻阅。
当他看到那张以中书省为核心,辐射大半个朝廷的庞大关系网络图,以及旁边那些触目惊心的受贿金额,勾结事项,甚至涉及军械走私的线索时。
他的手猛地一抖,册子险些脱手!
他嚯地抬起头,原本苍白的面色此刻因极致的震惊与愤怒而泛起不正常的潮红,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朱标和叶凡,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这……这上面所载……可是……可是真的?!”
“千真万确。”
叶凡的声音沉静而肯定,“此乃锦衣卫指挥使毛骧,奉陛下密旨,暗中查访所得。”
“其中大部分,已有旁证、口供或物证线索支撑。”
“胡惟庸……胡惟庸!!”
刘伯温从牙缝里迸出这个名字,握着册子的手颤抖不已,手背青筋暴起!
“他……他竟敢……竟敢如此?!”
“结党营私至此?!贪赃枉法至此?!”
“甚至……连军国利器都敢染指?!他这是想干什么?!”
“是想把这大明的江山,变成他的私产吗?!”
“他眼里还有没有陛下?!还有没有王法?!”
他胸膛剧烈起伏,显然被这册子上揭露的罪行震撼得无以复加。
虽然早就知道胡惟庸权欲熏心,党羽众多,也与之政见不合,多有冲突。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的胆子竟然大到如此地步,编织的网络竟然密到如此程度!
这已经超出了寻常的权臣范畴,这是在挖朝廷的根,蛀国家的梁!
震惊之余,一股强烈的后怕如同冰水浇头,让他瞬间遍体生寒!
他想起自己之前病故,想起那碗差点要了他命的汤药……
若不是太子和陛下早有察觉,命人暗中将他救下并隐藏起来,以他刘伯温的性子,一旦察觉到胡惟庸这些罪行的蛛丝马迹,必然会上书弹劾,追查到底。
到那时,胡惟庸岂会容他活着?
恐怕他刘伯温,早就成了金陵城外乱葬岗的一具无名枯骨,甚至病故都算是最好的结局!
“陛下……陛下圣明!”
刘伯温声音微颤,既有对皇帝洞察先机,救他一命的感激。
更有对眼前这滔天罪行的痛心疾首。
“若非陛下…老臣……老臣恐怕早已……”
“刘公不必如此。”
朱标安慰道:“父皇知公忠贞,故有此安排。”
“如今,铲除奸佞,肃清朝纲,正需刘公之力。”
叶凡接口道:“刘中丞,陛下之意,已十分明确。”
“胡惟庸及其党羽,已成国家心腹大患,必须连根拔起。”
“这册子上所载,虽已触目惊心,但陛下认为,此恐仍非全貌,水下的冰山,或许更大。”
他指着那册子:“陛下将此事交托于刘公,正是看中刘公刚正不阿,明察秋毫,且……如今明面上的已故之身,便于在暗中行事,不受瞩目。”
刘伯温深吸几口气,努力平复着激荡的心绪,眼神逐渐恢复了往日的锐利与冷静。
他明白了皇帝的深意。
让他这个“死人”来查,确实是最合适不过。
胡惟庸及其党羽绝不会防备一个已经入土的政敌。
而他刘伯温,也有足够的能力、经验和人脉,去沿着这些线索,暗中挖掘出更深的罪恶。
“陛下是要老臣……暗中彻查?”
刘伯温沉声问道。
“正是。”
叶凡点头:“一切须在暗中进行。”
“陛下会给予刘公一切必要的支持,人手、资源、信息渠道,但都在暗处,绝不会暴露刘公行藏。”
“刘公可凭借此册线索,暗中访查、核实、深挖,务求将此网络上下关联,所有罪行,涉案人员,无论官职高低,无论牵连多广,全部查明,记录在案!”
“陛下有言,此次,大鱼要抓,小鱼小虾,亦绝不放过!”
“朝廷法度,当一视同仁!”
“更要借此机会,将这腐烂的脓疮,彻底剜除干净!”
刘伯温听着,眼中燃起两簇火焰。
那是属于士大夫捍卫道统法度的决心!
也是属于一个劫后余生者向仇敌复仇的凛冽光芒。
他缓缓站起身,对着皇城的方向,郑重地长揖到地:“臣,刘伯温,领旨!”
“定当竭尽残躯,不负陛下重托,将此等祸、国殃民之蠹虫奸党,查个水落石出,明明白白!”
朱标与叶凡也起身还礼。
交代完最关键的事项,又留下了一些用于暗中联络的信物和初步的支援安排,朱标与叶凡不便久留,向刘伯温告辞。
刘伯温将他们送到厢房门口,压低声音道:“殿下,叶相,务必小心。”
“胡惟庸耳目众多,心狠手辣。”
“二位身份特殊,更需谨慎。”
“刘公放心,我等明白。”
朱标点头。
再次穿过那弥漫药香的小院,走出破败的后门,重新融入喧嚣的市井之中。
午后阳光正好,街市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嬉笑声不绝于耳,一派太平景象。
然而,朱标与叶凡却觉得,这寻常的烟火气之下,涌动着令人窒息的暗流。
走出那片坊市,来到相对清静些的街道,随行的锦衣卫默契地散开警戒。
朱标望着远处皇城的轮廓,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低声道:“没想到,胡惟庸竟已到了如此地步……”
“刘公此番,任重道远。”
叶凡走在朱标身侧半步之后,目光平静地扫过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和匆匆的行人。
闻言,轻轻应了一声:“嗯。”
沉默了片刻,就在即将转入通往皇城的主干道时,叶凡忽然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朱标耳中。
“殿下,胡惟庸之事,有陛下圣裁,刘公暗查,大局已定。”
“然则……”
他微微侧头,看向朱标,目光深邃:
“我们的事,迁都之后的那番筹备,如今,也该着手加速进行了。”
朱标脚步几不可察地一顿。
心头猛地一跳,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
他自然明白叶凡指的是什么。
那件关乎未来权力平稳过渡,甚至可能涉及武力保障的,绝密中的绝密!!
在胡惟庸这个巨大威胁被陛下亲手清除的当口,老师突然提起此事……
他看向叶凡,只见对方脸上依旧是那副沉静无波的表情。
但眼神中,却闪烁着一种冷静到了极致的属于布局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