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枪响,划破宫阙寂静。
李业身形顿止,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明黄龙袍上,一点朱红迅速洇开,扩大。他不可置信地抬首,看向萧景身侧。
李怀谨手中,一柄手枪正寒森森的指着李业。她脸色苍白,持枪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却坚如磐石。
“这一枪,为父王。”她声音发颤,却字字清晰。
李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涌出一口鲜血。
承天剑“当啷”坠地,他缓缓跪倒,艰难抬头,死死瞪着李怀谨,眼中充满怨毒、不甘,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解脱。
萧景上前,扶住李怀谨微微发抖的肩膀,接过她手中枪,对垂死的李业淡淡道:
“你的时辰,到了。”
“这大胤江山,从此——与你无关。”
李业喉头咯咯作响,终于,头一歪,气绝身亡。
明黄龙袍浸透鲜血,在白玉丹陛上绽开一朵刺目凄艳的血花。
晨曦完全跃出地平线,金光洒满紫寰宫阙,照亮御道上并肩而立的二人身影,也照亮了丹陛上那具渐渐冰冷的“天子”尸骸。
一个时代,于此终结。
新的序章,正待书写。
远处宫门,汉川玄旗缓缓升起,在晨风中猎猎招展。
…………
十一月十八,城南卢宅。
庭院已清扫干净,血渍洗去,但墙头弹痕与焦黑处仍清晰可见,无声诉说着那夜的惨烈。
正堂已设成简易灵堂。
一口朴素的柏木棺椁静置中央,尚未盖棺。
卢正风遗体已被整理过,换上了整洁的旧儒衫,面容安详,仿佛只是沉睡。
棺前立着灵牌,上书“先考卢公讳正风之灵位”。香烛缭绕,白幔低垂。
卢夫人周氏换上了一身素净棉袍,发髻简单挽起,插着丈夫当年所赠的木簪,眼眶红肿,却神色沉静地接待着零星前来吊唁的宾客——
多是些从前受过卢正风恩惠、或心怀敬仰的旧吏与文士,此刻敢来,也需几分勇气。
卢文斌、卢文婉一身孝服,侍立母亲身侧答礼。
三岁的囡囡懵懂地披着小小孝衣,被姑姑牵着,大眼睛怯生生地望着来往的人们和那口陌生的棺椁。
萧景与李怀谨踏入庭院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
两人皆已换下战袍,萧景一身玄色常服,外罩素麻衣;李怀谨则是月白襦裙外罩淡青比甲,腹部隆起已颇为明显,腰间亦系着一缕素绢。
他们的到来让原本低声絮语的灵堂霎时一静。几位正在上香的宾客连忙退至一旁,垂首肃立。
周氏领着子女欲行大礼,被萧景疾步上前托住:“夫人万万不可!卢公乃景之恩师,更是天下忠义楷模。夫人是长辈,该景与怀谨行礼才是。”
说罢,他示意随从奉上早已备好的祭品——并非奢华之物,而是三牲醴酒、时鲜果品,并亲自取过一束白菊。
萧景与李怀谨并肩,缓步至灵前。
李怀谨望着棺中卢正风宁静的遗容,鼻尖一酸,眼前顿时模糊。萧景紧紧握住她的手,亦是喉头哽塞,千言万语堵在胸口。
司仪唱喏:“敬香——”
萧景接过三柱清香,就烛火点燃,双手举至额前,面向灵位,深深一揖,而后将香插入炉中。青烟笔直升起。
他凝视着恩师遗容,仿佛又见昌平原上那袭染血的旧衫,听见那响彻云霄的铮铮之言。
沉默良久,方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与沉痛:“卢师,学生萧景,携妻怀谨,来送您了。”
“您教我为政以德,教我心系苍生。您以浩然正气铸就风骨,以满腔热血惊醒天下。此等大义,景,铭记五内;此等遗志,景,毕生承继。”
“您且安心。师母与文斌、文婉、囡囡,景必视若至亲,竭力护佑。您所盼之清明世道,景与怀谨,必呕心沥血,誓将其建于此山河之上。”
“您……一路走好。”
说罢,他退后一步,撩起衣摆,竟是对着灵位,端端正正行了三叩首之大礼!
此举令在场众人无不震动。以萧景如今之权势地位,能行此礼,足见对卢正风敬重之深、哀痛之切。
李怀谨也随之盈盈下拜,泪珠终于滚落,滴在冰凉的地面上:
“卢大人……您是我李氏的恩人,是这江山的脊梁。怀谨在此立誓,定不负您以死相谏的苦心,定要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让如您一般的忠贞之士,再无血染阵前之憾……”
她抚着腹部,哽咽道,“也会让您的风骨故事,代代传颂,让这孩子……将来也知何为忠义,何为担当。”
两人礼毕,周氏早已泣不成声,在儿女搀扶下上前还礼:“萧公、郡主……如此厚待,亡夫……亡夫九泉之下,亦当感念……”
萧景再次扶住她,目光扫过那口朴素棺椁,郑重道:“卢公身后事,朝廷将一体操办,以国公之礼葬之。待局势稍稳,当于昌平原立碑,铭记卢公忠烈,昭示天下。”
此时,门外又有新的吊唁者到来——是明公,他亦是一身素服,在老仆搀扶下颤巍巍走进。
见到萧景与李怀谨在此,他微微一怔,随即上前,老泪纵横,对着卢正风灵位长揖到地:“卢大人!老夫……来迟了!你走得太急,太壮烈!这天下,欠你一个公道啊!”
灵堂内,哀思与敬意弥漫。
不同身份的人们,因一位逝去的忠魂而汇聚于此,空气中流淌着无声的承诺与沉甸甸的追念。
萧景环视这简朴甚至略显破败的院落,对周氏道:“夫人,此间不宜久居,亦非治丧之所。我已命人收拾城东清净院落,请夫人与公子小姐暂移尊步,也好安心料理卢师后事。”
卢文斌闻言,抹去眼泪,上前一步,拱手道:“萧公厚意,文斌心领。然父亲一生清俭,故居虽陋,却是卢家根基,亦是父亲魂兮所依。文斌愿与母亲、妹妹留守此宅,为父守灵,亦守父亲遗风。治丧诸事,简朴即可,父亲生前不喜奢靡,身后亦必不愿劳烦过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