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芬自来熟地搬了个小马扎坐下,眼睛瞟向了一言不发的沈金凤。
“还能是啥子风,是喜风!我来是说金凤那门亲事,男方想明天就跟咱金凤见个面!”
“明天?”任桂花有些意外,“这么快?在哪儿见?”
王翠芬把瓜子壳一吐,得意地扬起了下巴。
“县城!男方在他们机砖厂的食堂订了位置,说要请金凤好好吃一顿!阔气哦!”
“去县城?!”
任桂芬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声音也冷了几分。
“王翠芬,你搞啥子名堂?”
“自古以来都是男方上女方家来相看,哪有姑娘家颠儿颠儿跑去见男人的道理?”
“我家家成、家俊娶媳妇,哪个不是老老实实上女方家门的?”
“哎哟我的桂花姐,时代不同了嘛!”
王翠芬巧舌如簧。
“人家是吃公家饭的工人,一个月二十八块五,那是铁饭碗!”
“厂里规矩大,请假不容易。再说了,你听听,去食堂吃饭!”
“这说明人家大方,心里有咱金凤,诚意足得很呐!”
任桂花还想反驳,觉得这事处处透着不合规矩的蹊跷。
“妈,我去。”
屋里所有人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沈金凤。
她依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王翠芬大喜过望,一拍大腿。
“哎呀!还是金凤丫头爽快!我就说嘛,多好的事儿!”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啊!我这就去给男方回话,让他们明天准备好!”
说完,她生怕任桂花反悔,脚底抹油似的,一溜烟就跑了。
“你……”
任桂花一口气堵在胸口,等王翠芬跑没影了,才转头瞪着自己的女儿,压着火气低吼。
“你去?你去个啥子!你这个死丫头,脑壳里头在想些啥?”
“这种连规矩都不懂的男人,能是啥子好人家?!”
沈金凤缓缓抬起头,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庞显得有些苍白,眼神空洞。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我想去看看。”
嫁不了心心念念的知青,嫁给一个烧砖的工人,或是嫁给一个刨地的农民,又有什么分别?
不过是换个地方吃饭,换个人过一辈子罢了。
沈家俊没作声,径直回了自己那间小屋。
昏黄的煤油灯下,他从床底下的木箱里翻出几枚黄澄澄的子弹壳,还有一小包黑火药。
门被推开,苏婉君端着一碗热水走了进来,眉宇间满是化不开的忧愁。
“家俊,这到底是咋回事嘛?金凤她……”
沈家俊接过水碗,他抬头看了一眼自己媳妇儿,见她眼圈微红,便放缓了手上的动作。
“金凤的事,我听到了。”
“那你觉得,她为啥子突然就答应了?”
苏婉君的声音里带着不解和心疼。
“我瞅着她那样子,魂都像被抽走了一样,哪里像是要去相看人家,倒像是……”
沈家俊心里清楚,金凤这反常的举动背后,藏着的是一颗被伤透了的心。
他原本以为以为是沈金凤看上了一个男知青,现在看来说不定私底下有啥子情况了。
“这事儿急不来。等我今晚回来,我再单独找她聊聊。现在,我得进山了。”
他站起身,将改装好的子弹小心翼翼地塞进帆布弹药袋,又拿起挂在墙上的步枪和砍刀。
“今晚?”苏婉君吃了一惊,“天都快黑了,你还要上山?”
“嗯。”沈家俊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跟张叔他们约好了,今天是我们打围队伍第一次上山。放心,我们人多。”
他俯身,在苏婉君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感受着她肌肤的温软。
“等我回来,给你们打几头羊回来!”
东边的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山脚下的老槐树下,已经聚了三道身影。
老张扛着他那杆老掉牙的火铳。
旁边一个身形干瘦、眼窝深陷的老头是老侯,另一个敦实得像个石墩子的是老朱。
这两人,都是村里打猎的老手,只是年纪大了,腿脚不利索。
瞧见沈家俊背着步枪大步流星地走来,老侯浑浊的眼珠子在他身上转了转,慢悠悠地开了腔。
“家俊娃儿,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我们这三个都是土埋半截的人了,身子骨不比当年。”
“万一在山里有个啥闪失,拖累了你,可划不来。”
沈家俊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阳光下显得格外有朝气。
“侯叔,你这话说的。我一个人年轻腿脚快,正好补上。”
“三位叔的经验,那才是千金不换的宝贝,没你们在旁边指点,我就是个没头苍蝇。”
老张听了,把烟锅在鞋底上一磕,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你个老猴子,还试探起娃儿来了!”
“我早说了,家俊这娃儿,脑壳灵光,是个能办大事的!”
老侯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也挤出笑意,点了点头。
“嗯,不错。有你老汉沈卫国当年的犟脾气。那时候跟他进山,也是一头不晓得回头的牛。”
四人收拾好行装,准备上路。
老张身后跟着一条黄黑相间的土猎犬,一身精悍的短毛,眼神警觉得很。
他瞥了一眼沈家俊两手空空的身后,有些诧异。
“家俊,你家那两条狗呢?咋不带上?”
“太小了。”沈家俊摇了摇头。
“才半大点,跟着咱们怕是要添乱,等再大点,筋骨长结实了再说。”
“你这想法就不对了!”老张把声音一沉。
“狗跟人一样,都得从小练!越是这种大场面,越能长本事!”
“而且我听说上次你家进狼,这两条狗也出了力,就说明能出力了”
“下次记着带上。”
沈家俊虚心地点头应下。
这时,一旁沉默许久的老朱瓮声瓮气地问。
“家俊,你上次瞅见那群黄羊,大概在哪个位置?”
沈家俊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深处。
“翻过前面那道梁,再往里走差不多十里地,在一片断崖下的林子里。”
老朱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个疙瘩。
“那地方可不近。”
“光是走到那就得大半天,一来一回,天都黑透了,哪还有时间给咱们慢慢搜寻羊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