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眯着眼,打量着四周的地形,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他忽然反问。
“家俊,你想想,黄羊是吃啥子的?”
“草啊。”
“对!这大冬天的,哪儿还有鲜嫩的草?”
两人目光交汇。
一个地名,同时从两人的脑海里蹦了出来!
“倒马坎!”
“倒马坎!”
老张一拍大腿,激动得胡子都翘了起来!
“没错!就是倒马坎!”
“那地方地势险要,连马都过不去,可旁边有条沟,沟里头是山泉水,常年一个温度,不结冰!”
“水边上,肯定长着一圈青草!”
沈家俊瞬间明白了。
那简直就是这冰封雪裹的大山里,专为食草动物准备的天然食堂!
黄羊群为了过冬,一定会去那里!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心底涌起,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沈家俊站起身,将步枪重新背好,目光灼灼地望向远方云雾缭绕的山谷。
老张也挣扎着爬了起来,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走!去他娘的倒马坎!”
可老朱刚迈出一步,腿肚子就一抽,差点没一屁股坐回雪地里。
他龇牙咧嘴地捶着腿,老脸涨得通红。
“哎哟……等、等一下……让我这老胳膊老腿儿缓口气……”
他喘着粗气,有些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
“反正地方也晓得了,那群羊又跑不脱,咱们迟点过去,也是一样的。”
沈家俊将步枪从肩上卸下,调整了一下背带,眼神却依旧锐利,紧盯着远方的山坳。
“朱叔,黄羊是跑不脱,可陈老三他们跑得脱啊。”
他的声音不高,却让众人心里一沉。
“咱们辛辛苦苦熬了一夜,为的就是抢这个先手。”
“万一让他们也摸到了倒马坎的门道,咱们这一夜的罪,不就白受了?”
陈老三这三个字一出,效果立马有了。
老朱那张痛苦的脸瞬间就变了,眉毛倒竖。
他也顾不上腿抽筋了,硬是把身子给支棱了起来,动作之迅猛,看得沈家俊都暗自咋舌。
“哪个龟儿子敢跟老子抢食?走!现在就走!”
老朱一瘸一拐地往前冲,那股子狠劲,不知道的还以为前方是什么杀父仇人的阵地。
沈家俊看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低声跟旁边的老张嘀咕了一句。
“张叔,我咋觉得……陈老三简直是朱叔这辈子的对头哦?”
老张一边小心翼翼地踩着脚下的碎石,一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复杂和感慨。
“何止是对头。家俊你年轻,不晓得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他叹了口气,目光追随着老朱倔强的背影。
“陈老三那小子,打猎是块好料,有天赋。”
“早些年,老朱看他可怜,没少把自家的本事往外掏,当半个徒弟带。结果呢?”
“这小子翅膀一硬,觉得我们这些老家伙不中用了,振臂一呼,把村里那些个年轻后生全拢到他那边去了,反倒把我们几个老骨头撇得干干净净。”
“你说,老朱这心里能不堵得慌?”
沈家俊终于明白了老朱那股愤恨的来源。
那不仅仅是猎场上的竞争,更是一个长辈被自己曾倾囊相授的后辈无情抛弃的怨与痛。
这山里的规矩,有时候比城里的道理,更让人心里不是滋味。
与此同时,几十里外的沈家院子里,天光早已大亮,可任桂花的心却还沉在昨夜的黑暗里。
她在院坝里来来回回地踱步,脚下的青石板都快被她踩出火星子了。
“这都啥时候了?咋还没个影影儿?”
“这死娃儿,进山打个猎,还当是去赶场哦,一晚上不回屋!”
任桂花的骂声尖利又焦躁,可眼底那抹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
昨天一整天,全家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要不是老张他们三家的婆娘傍晚时分特地跑过来说了一声,是四个大男人约好了一起进山过夜,怕是沈卫国早就带着民兵队摸黑进山找人了。
大哥沈家成蹲在屋檐下,闷着头编着一个背篓,闻言瓮声瓮气地接了一句。
“家俊这胆子是越来越肥了。妈,等他回来,你可得好好煞煞他的威风!”
“要你多嘴!”
沈卫国从屋里走出来,一个眼风扫过去,沈家成立刻闭了嘴。
他走到任桂花身边,看着她单薄的衣衫在晨风中微微发抖,眉头一皱。
“还不嫌火上浇油?去,把柜子里的厚棉袄穿上,别回头家俊没冻着,你自个儿先病倒了。”
任桂花一听,眼圈却有些泛红,嘴上依旧不饶人。
“我穿啥子穿!那棉袄是留给家俊的!”
“他在山里头,天寒地冻的,还晓不得咋过的!等他回来,让他先穿!”
“妈,那棉衣我还没做完呢,袖子都还差一截。”
大嫂吴菊香端着一盆热水从厨房出来,柔声劝着。
“你先把你那件穿上嘛,身上暖和了,才有力气等家俊回来不是?”
一家人连劝带说,任桂花这才吸了吸鼻子,回屋披上了那件刚刚做好的新棉袄。
她搓着冰冷的手,望着远方被晨雾笼罩的苍茫大山,嘴里依旧念叨着。
“也不晓得那死娃儿在山上咋过的……”
沈卫国走到她身旁,将烟杆在鞋底上磕了磕,语气沉稳。
“放心。有老张他们三个老猎手在,家俊吃不了亏。”
“那三个人,在山里闭着眼睛都能摸着路,比咱们在家头还稳当。”
山里的时间,在艰难的跋涉中,似乎过得更快。
当日头升到头顶,浑身冒着热气的四人,终于抵达了倒马坎。
眼前豁然开朗,却并非一片坦途。
这是一片巨大而崎岖的缓坡,乱石嶙峋,沟壑纵横,积雪在石缝与背阴处顽固地盘踞着,让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我的个老天爷,这群畜生,吃个饭都晓得找这种鬼地方!”老侯扶着膝盖,累得直哼哼。
“这要是摔一跤,骨头都得散架。”
“你管人家在哪儿吃饭,有得吃就不错了!”老朱瞪了他一眼,精神头却比谁都足。
“都少说两句!省点力气!”老张低喝一声,制止了两个老伙己的斗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