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俊和赵振国同时转头。
沈卫国面色平静。
“给我一点时间,弄不出成箱的也就是了,搞几个开山用的土炸药包,问题不大。”
赵振国大喜过望,上前一把握住沈卫国的手使劲摇晃。
“老沈啊!关键时刻还得是你!”
“行,那我就不瞎掺和了,这摊子事全拜托你们爷俩了!”
“我去招呼大家伙儿先歇歇,等着听响儿!”
说完,赵振国怕沈卫国反悔似的,脚底抹油溜得飞快。
等那背影消失在乱石岗后头,沈家俊才收回目光,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家老爹。
“爹,您真能弄出炸药来?”
沈家俊压低了声音,心里琢磨着这便宜老爹该不会要去黑市或者干啥危险勾当吧。
沈卫国从兜里掏出一把自卷的叶子烟,划着火柴点燃,深吸了一口。
“这有啥难的。”
“硝石、硫磺、木炭,配比稍微调一下,威力虽然比不上军用的,炸几块石头绰绰有余。”
沈家俊更惊讶了。
“爹,您咋懂这么多的?就算是打猎的,也不可能精通这个啊。”
沈卫国吐出一口青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庞显出几分峥嵘。
他瞥了儿子一眼,淡淡道。
“以前在部队里学的。”
沈家俊眼皮一跳。
当兵?
原身的记忆里模模糊糊知道父亲当过兵,但一直以为就是普通的义务兵,喂猪种菜那种。
沈卫国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石在手里掂了掂。
“工兵营,专门跟地雷、炸药打交道。”
沈家俊咽了口唾沫,看着眼前这个背微驼、满手老茧的父亲,心中肃然起敬。
原来这就是老一辈的深藏不露。
“那……那我娘呢?”
沈家俊突然想起那个性格泼辣、动不动就拿笤帚疙瘩抽人的老娘任桂花。
沈卫国难得地勾了勾嘴角,露出怀念的笑意。
“你娘啊,当年她是后勤队的。”
“那嗓门,在战场上送饭的时候,隔着两道战壕都能听见她骂骂咧咧催咱们快点吃,说饭凉了就不好吃了。”
他顿了顿,掐灭了烟头。
“那时候我就想,这女娃子虽然嘴巴厉害,但心肠热。后来退伍了,我就把你娘带走了。”
沈家俊听得入神,怎么也没想到,自家这对看起来再寻常不过的父母,竟然还有这样的过往。
“也是命大。”
沈卫国眯着眼。
“那次阻击战,我大腿让弹片削去一块肉,躺在担架上只有进的气没出的气。”
“那时候哪有什么正经医生,全是卫生员硬顶。”
“你娘那时候还是个黄毛丫头,愣是背着我不撒手,硬生生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
沈家俊喉咙发紧,试探着问了一句。
“妈……那时候也上战场?”
在他印象里,任桂花虽然泼辣,也就是在村头骂架能赢,真刀真枪那是男人的事。
沈卫国嗤笑一声,斜睨了儿子一眼。
“你以为你打死头黑熊就了不起了?你娘当年为了护住伤员,跟摸上来的特务拼过刺刀。”
“有一回运粮路上碰见野熊,那是真正的深山老林子里的畜生,比你打的那只还要凶。”
“你娘手里就一根烧火棍,硬是跟那黑瞎子周旋了半个钟头,撑到了援兵来。”
沈家俊只觉得头皮发麻。
我的个乖乖。
原来家里真正的活阎王是正在灶台上做饭那位。
看着父亲鬓角的白发,还有那双粗糙得手,沈家俊心里涌上一股酸涩。
“爸……”
沈家俊声音有些哑,眼眶泛红。
“以前苦了您跟娘了。以后儿子肯定好好干,让你们二老享清福,再也不过苦日子。”
沈卫国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透着一股子豁达。
“现在的日子已经是在蜜罐里了。”
”比起那时候吃草根、啃树皮,现在能吃饱肚子,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沈家俊倒吸一口凉气。
沈卫国也没避讳,或许是被这乱石岗的荒凉勾起了回忆,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有些收不住。
“那年冬天被围剿,天上飞机不停地往下扔炸弹。”
“我们在坑道里趴了七天七夜,耳朵震聋了流着血,嘴里全是泥。”
“那一仗,一个营打得只剩下十几个人。”
“你娘那时候就在后头,前面打得越凶,她越不肯退,说退了我们就真没指望了。”
沈家俊听得冷汗直冒。
这是真正的修罗场。
“爸……”沈家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脏扑通狂跳。
沈卫国回过神,看儿子脸色煞白,不由得朗声笑了两下,大手在沈家俊肩膀上重重一拍。
“行了,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看看你那出息,这就吓着了?”
沈家俊长舒了一口气,那种压迫感这才散去不少。
他缓了缓神,心里却冒出一个巨大的疑问。
既然父亲是工兵营的技术骨干,母亲又是立过功的卫生员。
按理说建国后怎么也能混个干部当当,再不济也是工人编制。
怎么会窝在这穷山沟里当了一辈子农民?
“爹,既然您和娘都这么厉害,当年咋没留在部队?”
沈卫国脸上的笑意瞬间淡了下去。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目光投向远处的群山,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且复杂。
“有些事,哪是你想留就能留的。”
沈卫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显然不想多说。
“行了,别瞎打听。现在你信我有本事弄炸药了吧?”
沈家俊连忙点头如捣蒜。
“信!肯定信!您就是咱家的定海神针!”
父子俩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沈家俊跟在后头,看着父亲微驼的背影,心里的疑惑却没有消失。
这里面,肯定有事儿。
刚进家门,一股饭菜香就钻进了鼻子。
任桂花正在院子里喂鸡,见爷俩回来,把手里的簸箕往地上一放。
“咋样?那乱石岗子啃下来没?看你俩这一身灰,不知道的还以为去泥坑里打滚了。”
沈家俊眼珠子一转,立马换上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凑过去就给任桂花捏起了肩膀。
“妈,您辛苦了!来来来,儿子给您松松骨。”
任桂花身子一僵,一把拍开沈家俊的手,狐疑地盯着他。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沈家俊,你是不是又在外头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