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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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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匹夫一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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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三,富安盐场,清晨。 接连几日的阳光明媚,并没有给这座盐场带来些许暖意。 朔风吹到身上,反而让人感到更加刺骨。 节日的喜庆气息,一丝也透不进这盐卤浸着的苦海。 张老三蜷在破草席上,枯瘦的臂弯里,是他气息奄奄的老妻。 她的身体只剩下一把骨头,轻地像一捆枯草,每一次艰难呼吸都带着血腥气,凹陷的眼窝更是浑浊无光。 一旁,七岁的小孙女腊梅紧紧握住阿婆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最后一丝温热。 “阿爷...”腊梅的声音突然变了调,惊恐中带着哭腔: “冷...阿婆、阿婆...不动了!” 张老三的心猛地一抽! 他伸出枯枝般的手,颤颤巍巍地伸向老妻的鼻下—— 但指尖感受到的只有一片冰凉。 浑浊的眼泪瞬间涌出,砸在妻子毫无生气的脸庞上。 走了...走了...苦了一辈子,连口热乎饭都吃不上,就这么走了。 走吧...走吧...下辈子,兴许就不会这么苦了。 无声的悲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这对相依为命的祖孙。 “砰——!” 就在这时,草棚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再次被人狠狠地一脚踹开! “老东西!欠的盐课还没缴清呢!” 两名差役如凶神恶煞般闯了进来,腰间铁尺晃着冷光。 他们嫌恶地扫了一眼草棚内的景象:冰冷的尸体、冻僵的女孩、失魂的老人。 他们脸上没有半分怜悯,只有赤裸裸的不耐和贪婪: “你们欠的六两盐课,去年年三十何大使来过。你们的那些糙米、破被褥啥的,本来不值什么钱,不过上头老爷开恩,给你们折了一两。所以你们现在还欠盐课五两!再拖下去,就得跟你们算利息了!” 张老三像是没有听见,泥塑木雕般地坐着,仿佛是灵魂脱离了躯壳。 “装死?!” 预想中磕头告饶的场景没出现,一个差役恼羞成怒,上前一脚踹翻了墙角装着可怜糙米的米筐—— 那是张老三豁出老脸求遍邻里才借来的活命粮! 灰扑扑的糙米撒了一地,混入了肮脏的盐渍和泥土之中。 “我的米!”腊梅小小身躯不知道哪里来的力量,像只护食的小兽般扑了过去,用瘦小的身体死死地护住了那摊糙米,“阿爷的米!给阿爷吃的。” 这摊米是阿爷带着她忍着无数白眼才讨来的,那是爷爷和她活命的指望! “滚开!小贱种!”那差役狞笑着,伸手揪住起腊梅的领子,狠狠地甩了出去! 腊梅小小的身体像只枯叶般倒飞了出去,“咚”的一声,额头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灶角,鲜血顿时涌出,染红了她冻得发紫的小脸。 她蜷缩在地上,发出了痛苦的、小动物般的呻吟。 “腊梅——”张老三目眦欲裂! 这一声嘶吼,仿佛将抽离的魂魄猛地拽回躯壳! 他看着孙女儿的额头上的鲜血在地上洇开刺目的鲜红,看着妻子僵硬的尸体,看着地上被肆意践踏的活命粮... 几十年来的逆来顺受、几十年来的隐忍苟活,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 一股从未有过的、混杂着无边悲愤和毁灭冲动的血气,自他的脚底直冲天灵! 他浊黄的眼珠瞬间布满骇人血丝,喉间迸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 “我跟你们拼了——!!!” 老人像一只被逼到绝境的饿狼,猛地扑向灶膛! 仿佛失去所有知觉,根本感觉不到烫,他竟赤手从尚未熄灭的灶膛余烬之中,抄起一只烧的通红、前端尖锐的铁钎! “滋啦——!”皮肉焦糊的青烟伴着刺鼻气味升腾,他竟浑然不觉! 此时的张老三,仿佛从地狱中走来的修罗——脸似铁铸、目似寒冰、浑身浴血,杀气腾腾。 “反了!反了!你这老杀才!”刚才还耀武扬威的差役被这骇人气势吓得面无人色,尖声后退。 但晚了! 张老三状似疯魔,挥舞着那根烧红的铁棍,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狠狠地捅向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差役!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烧红的铁钎带着惊人的力量和灼热,轻易洞穿了厚实的夹袄,深深扎进了他的胸膛! 焦臭与浓烈的血腥瞬间弥漫! 那差役发出一声凄厉而又短促的哀嚎,他双眼暴突,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了眼自己胸前冒着青烟的伤口,就这样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张老三的手掌也已经被烙的皮开肉绽,焦糊味混着血腥味直冲鼻腔,但他感觉不到痛,只有骨髓都在燃烧的灼热复仇感! “杀人啦——!!!”另一个差役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出草棚,歇斯底里地狂喊起来: “反了!反了!张老三杀官差造反了!” 草棚内,张老三猛地抽出铁钎,带出一蓬滚烫的血雨,溅在他褴褛的衣襟上,溅在冰冷的泥地上,也溅倒了蜷在灶台边的孙女儿腊梅脸上。 “阿爷...”腊梅微弱的声音像一盆冷水一样,朝张老三当头淋下。 他猛地扭头。 小丫头似乎也被眼前这一幕给吓懵了。 她呆呆地蜷在那儿,吓得连哭都忘了,只是瞪大了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也盯着他手中那根还在冒烟的铁钎。 “腊梅!” 张老三的心像是被那铁钎又狠狠捅了一下。 他杀人了! 为了地上那点被踩进泥里的糙米,为了护着这糙米的孙女,他杀了官差! 这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 “反了!反了!” 草棚外的那名差役还在歇斯底里地喊着。 不少被惊动的灶户朝草棚围拢过来。 他们个个面黄肌瘦,眼窝深陷,像在盐碱地里挣扎生长的枯槁芦苇。 几年、几十年甚至几代人以来的催逼、鞭笞、掠夺,早已将他们的忍耐压榨到了极限。 此刻,他们看着草棚里倒在血泊中的官差,看着手持凶器、状如疯魔的张老三,看着额角淌血、瑟瑟发抖的小腊梅,再看向地上那摊被踩进黑色泥泞里的、属于张老三最后的活命粮…… “老张头……被逼急了!” “天杀的!连娃娃都打!” “他们是要把张老三往死里逼啊!” 低沉的、压抑的议论声迅速在人群中蔓延、发酵,汇集成一片愤怒的嗡嗡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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