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观者议论声起初如蜂鸣般细密，随即骤然放大，化作一片哗然。
“竟是柳红烛！她竟做出这等事来！”
“买通书吏？构陷同窗？这……这简直闻所未闻！”
“难怪前些时日贡院内外气氛那般紧张，原来出了这等舞弊构陷的大案！”
“宋念云……可是那位近来声名鹊起的陵阳郡县试案首？”
“正是她！想不到柳通判之女平日里瞧着心高气傲，竟使出如此下作手段！”
“考场污蔑他人，毁人前途，这可是大事儿，不会是一个认罪书就成了吧？”
“这边上写了，永久禁绝科考之途……”
不知是谁眼尖，读出了角落一行细小的朱批。
那行字笔锋遒劲，与柳红烛颤抖的字迹形成鲜明对比，赫然是青州府衙的官印和府学学政的加批！
“永久禁绝科考之途”八字，仿佛一道惊雷，在人群中再次炸开！
“永久禁绝！”
“这……这意味着柳红烛此生再与功名无缘了！”
“岂止功名？如此品行污点，怕是连嫁娶都……”
宋念云站在人群后方，耳边充斥着他人的惊叹与议论，目光却落在那行“永久禁绝科考之途”的朱批上。
阳光刺目，那朱砂红得近乎残酷，像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她能想象柳红烛写下认罪书时，颤抖的手和绝望的心。
也能想象柳承志为了家族，不得不亲手将女儿的前程彻底断送时的复杂心绪。
快意吗？似乎有，但很快便被一种更深沉的悲悯覆盖。
同为女子，在这条本就狭窄艰难的科举之路上，柳红烛选择了用最错误的方式竞争，最终落得满盘皆输、身败名裂的下场，何尝不是一种悲哀。
这是张贴府试成绩的榜单也贴了上去……
“小姐！快看！榜首！是你！”宋壮壮激动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她望去，只见巨大的红榜最上方，“甲等第一名”之后，赫然是她的名字——宋念云。
字迹工整，墨色饱满，仿佛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周围瞬间爆发出更热烈的喧哗。
“宋念云！又是她！府试案首！”
“这个小女子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能这样厉害？”
“听说是陵阳郡清晖书院山长的弟子……”
“天啊！一个女子竟然能被云山长看上，并收为关门弟子，已经足以证明她的实力了。”
“……”
陈允礼站在榜单下，看着牢牢压在他名字上面的宋念云三个字，拳头紧握。
他本以为这次发挥得不错，有机会得案首，只要能得了案首，他就可以有机会重新得到宋念云的心。
谁想到宋念云竟然有如此大才，连他都压了下去！
“允礼兄，恭喜高中第二名！”同窗的声音将他惊醒。
陈允礼猛地回神，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同喜，同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那个名字，心口堵得发慌。
“第二名也很不错了，院试再接再厉嘛。”有人安慰道。
陈允礼胡乱点头应付着，心思早已飘远。
院试……必须要在院试上压过她！
这时，人群又是一阵骚动。
只见宋念云在侍女和几位同窗的簇拥下，正朝着这边走来。她步履从容，神色平静，脸上带着淡淡的、得体的笑意，接受着沿途不断的道贺。
阳光照在她清丽的侧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光晕，耀眼地刺目。
陈允礼下意识地想躲开，脚步却像钉在了地上。
他看着她越走越近，看着她从容应对着各色目光和祝贺……
那份气度，那份沉稳，哪里还是记忆中那个温顺沉默、可以任由他拿捏的宋家女？
宋念云也看到了他。
四目相对，陈允礼能从她清澈的眼眸中，看到一片平静的深潭，无波无澜，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没有怨恨，没有得意，甚至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这种彻底的忽视，比任何鄙夷或炫耀都更让他难堪。
“宋……宋姑娘，”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响起，喉结滚动了一下，“恭喜高中案首。”
宋念云停下脚步，微微颔首，礼节周到却疏离：“陈公子，同喜。”
语气平淡，如同对任何一个普通同窗。
陈允礼只觉得一股血直冲头顶，准备好的、想要“冰释前嫌”或“展现风度”的话语，全都噎在了喉咙里。
她连一丝与他多说半句的意思都没有。
陈允礼只能转身没入人群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宋念云除了筹备八月份的院试，还有就是准备参加青州文会。
文会是由青州府各大书院轮值主持，旨在促进学问交流，选拔俊才。
此番轮到青州规模最大、资历最老的“仰山书院”做东。
文会的地点设在仰山书院内的“观澜阁”，临湖而建，视野开阔，风景雅致。
邀请的除了府试成绩优异者，还有青州城内颇有名望的宿儒、各书院山长及部分回乡省亲或在青州游学的举人老爷们，规格很高。
宋念云收到请帖时，并未犹豫。
她知道，这不仅是一次简单的文人雅集，更是一个在更高层面展示自己、结交人脉、观察对手的重要场合。
文会当日，观澜阁内高朋满座。
宋念云依旧是一身素净衣裙，发饰简洁，由宋壮壮陪同前来。
她的出现，再次引起了不少注目和低声议论。
宋念云踏入观澜阁时，堂内已有数十人或坐或立，低声交谈，衣袂生香，墨气袭人。
主位之上，一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者正含笑与左右叙话，正是仰山书院的山长，也是本次文会的主持者，严松年严老先生。
她姿态从容，行至正中，向严山长及诸位师长、前辈款款一礼：
“后学陵阳郡清晖书院弟子宋念云，见过严山长，见过诸位先生、前辈。”
声音清越，不疾不徐。
严松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捻须微笑，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免礼。宋姑娘府试夺魁，才名远播，今日能来，为文会增色不少。请入座。”
座次早已安排妥当，宋念云的位置在年轻学子席中较为靠前，与几位府试排名前列者相邻。
她安然落座，宋壮壮侍立身后。
文会首项，乃是品茗论诗。
侍女们端上青瓷茶盏，茶汤清碧，香气袅袅。严松年朗声道：
“今日雅集，不妨以“茶”为引，不拘一格，或咏其性，或抒其情，或感其理，诸位尽可展才。
佳作者可录入本次文会《观澜集》，传阅四方。”
话音落，堂内安静片刻，随即便有数人沉吟酝酿。
一位身着锦袍、气度颇为矜贵的年轻公子率先起身，是青州本地望族之子，府试第五名周文远。他朝着四方一拱手，吟道：“绿芽初绽雪峰巅，玉盏浮香涤俗缘。欲借清风消块垒，却留清气满人间。”
诗句工稳，意境清雅，赢得一片低声赞许。
随后又有几人相继赋诗，或清新，或隽永，各有千秋。严松年与几位宿儒不时点评一二，气氛渐入佳境。
轮到陈允礼。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时目光飞快扫过宋念云，见她正垂眸看着杯中茶汤，神色恬静。他定了定神，朗声诵道：“幽谷灵根承雨露，金瓯慢焙出真淳。沉浮几度知甘苦，一盏澄明见本心。”
此诗颇有些寓意，将制茶、品茶的过程与人生沉浮、明心见性联系起来，格调陡然拔高几分。严松年微微颔首：“陈公子此作，立意不俗。”
陈允礼心中稍定，略带得意地坐下。
众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在了尚未开口的宋念云身上。这位连夺两元的女子案首，诗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