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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青楼萌妹到乞儿国风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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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第14章故人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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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草灵归唐省亲的第七日,长安城下了一场绵绵春雨。 雨丝细密,将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洗得发亮。毛府门前,一辆素朴的马车在雨中停下,车帘掀起,走下一个戴着帷帽的女子。她衣着素净,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在门前犹豫了片刻,才抬手叩响门环。 管家开门,见是个陌生女子,便问:“这位娘子找谁?” 女子摘下帷帽,露出一张清秀却略带憔悴的脸:“我……我找风主。就说……就说故人阿萝求见。” 管家进去通报时,毛草灵正在书房整理给太子的治国心得手稿。听到“阿萝”这个名字,她的手一顿,墨迹在纸上晕开一团。 阿萝。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十年前那段尘封的记忆——青楼岁月里,那个总把最好吃的点心留给她、在她生病时彻夜守候、最后却因不肯接客被老妈子打残了腿的姑娘。 “请她进来。”毛草灵放下笔,声音有些发颤,“不,我亲自去迎。” 前厅里,阿萝局促地站着,手中的食盒紧紧握着。当毛草灵出现在门口时,她抬头望去,两人目光相接,都愣住了。 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太多。 毛草灵记忆中的阿萝,是个爱笑的圆脸姑娘,眼睛像两弯月牙,唱曲儿时声音清亮如黄鹂。而眼前的阿萝,瘦得几乎脱了形,眼角的细纹诉说着生活的艰辛,唯有那双眼睛,依稀还能看出当年的影子。 而阿萝眼中的毛草灵,更让她不敢相认。十年前那个怯生生叫她“阿萝姐姐”的小丫头,如今身着锦绣,气度雍容,通身都是上位者的威严。 “阿萝姐姐……”毛草灵先开口,声音哽咽。 这一声“姐姐”,让阿萝的眼泪瞬间涌出。她放下食盒,想行礼,却被毛草灵快步上前扶住。 “别,阿萝姐姐,别这样。” “灵儿……不,风主……”阿萝语无伦次,“我、我只是听说你回来了,做了好点心,想来看看你……” 毛草灵握住她冰凉的手:“叫我灵儿,像从前那样。” 她仔细端详阿萝,目光落在她微微跛着的右腿上:“你的腿……还疼吗?” 阿萝下意识地想把腿往后缩:“不疼了,早就不疼了。” 但毛草灵已经从她瞬间蹙起的眉头看出了端倪。她扶着阿萝坐下,亲手为她倒了茶:“阿萝姐姐,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阿萝捧着茶杯,指尖微微颤抖。她低下头,轻声讲述这十年的故事。 当年毛草灵被选为和亲公主离开后,青楼里发生了很多事。老妈子因为“培养”出了一位公主,一时风光无限,但好景不长,两年后青楼得罪了权贵,被官府查封。姑娘们四散飘零,有的嫁作人妇,有的流落他乡,有的……沦落到了更不堪的地方。 阿萝因为腿残疾了,又是“老姑娘”,无人愿意赎她。在最艰难的时候,是一个常来听曲的穷书生收留了她。书生姓陈,是个屡试不第的秀才,靠给人抄书为生。他不嫌阿萝出身,也不嫌她腿残,只说:“姑娘的曲儿唱得好,能暖人心。” 两人成了亲,在长安西市赁了一间小屋。陈秀才白天抄书,晚上教阿萝识字;阿萝则做些绣活贴补家用,偶尔也为邻家孩子唱几支小曲。日子清苦,但两人相濡以沫,倒也过得踏实。 “三年前,夫君中了举人。”阿萝说到这儿,脸上露出些许光彩,“虽然只是末等,但总算能谋个差事了。县衙让他去做了个文书,月钱虽然不多,但够我们生活了。” 毛草灵听得心头发酸:“那后来呢?” 阿萝眼中的光黯淡下来:“去年秋天,夫君染了风寒,起初以为是小病,没想到越来越重。请大夫、抓药……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债。上个月……他还是走了。” 她说得很平静,但颤抖的双手出卖了她的内心。 “如今我一个人,靠接些绣活过日子。”阿萝勉强笑了笑,“日子还能过,真的。今天来,就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看到你现在这样,我真高兴。” 毛草灵再也忍不住,起身紧紧抱住阿萝:“阿萝姐姐,对不起……当年我走得急,都没能为你做些什么……” “傻丫头,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阿萝拍着她的背,像十年前那样,“你能跳出那个火坑,能过得这么好,姐姐比什么都开心。” 雨渐渐停了,阳光从云缝中透出来。毛草灵拉着阿萝的手:“姐姐,留下来住几日吧。我们好好说说话。” 阿萝摇头:“不了,我……” “就当陪陪我。”毛草灵坚持,“十年不见,我有太多话想跟你说。” 最终,阿萝在毛草灵的挽留下住了下来。毛老夫人知道她的身份后,非但没有嫌弃,反而感慨道:“患难时的情谊最珍贵。当年你在青楼,多亏有阿萝姑娘照顾。这份恩情,毛氏记着。” 接下来的几天,毛草灵推掉了所有应酬,整日陪着阿萝。她们聊起青楼里的旧事——哪个姑娘琵琶弹得好,哪个姑娘跳舞时总踩到自己裙子,哪个客人最难伺候……笑着笑着,又忍不住落泪。 阿萝也渐渐放松下来,不再叫“风主”,重新唤她“灵儿”。她给毛草灵梳头时,轻声说:“你小时候头发总打结,每次都是我帮你梳通。现在这头发多好啊,又黑又亮。” “姐姐的手还是这么巧。”毛草灵看着镜中阿萝温柔的动作,忽然问,“阿萝姐姐,你想过离开长安吗?” 阿萝的手顿了顿:“离开?去哪里?” “去乞儿国。”毛草灵转身握住她的手,“跟我一起走。我在那儿有府邸,有仆从,你可以过上安稳舒适的生活。你的腿,我可以请最好的大夫医治;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想唱曲儿就唱曲儿,想开绣坊就开绣坊。” 阿萝愣住了,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有向往,有犹豫,更多的是惶恐。 “灵儿,你的心意我领了。”她轻声说,“但我一个青楼出身的残废妇人,去了只会给你丢脸。你现在是风主,多少人盯着你,我不能……” “我不在乎。”毛草灵坚定地说,“在乞儿国,没人知道你的过去。就算知道了又如何?我毛草灵也是青楼出来的,现在不照样是一国风主?” 她看着阿萝的眼睛:“阿萝姐姐,当年在青楼,是你护着我。现在,换我护着你。” 阿萝的眼泪滴落在手背上。她沉默了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毛草灵立刻开始安排。她派人去阿萝家收拾行李,请了长安最有名的骨科大夫为阿萝诊治腿疾,又让管家去官府办理阿萝的迁出手续。在这个过程中,她了解到阿萝还欠着一些债务,便悄悄替她还清了。 然而,就在一切准备就绪时,发生了一件意外。 那日毛草灵受邀参加一场诗会——这是她归唐后第一次公开亮相于长安文人圈。诗会在曲江畔的芙蓉园举行,来的多是朝中官员、文人才子及其家眷。 毛草灵本不想带阿萝去,怕她不适,但阿萝听说园中牡丹开得正好,便说想去看看:“我夫君生前最爱牡丹,常说牡丹是花中君子。我想替他看看。” 于是两人同乘一车前往。毛草灵为阿萝准备了素雅的衣裳,让她戴着帷帽,混在侍女队伍中,想着看完花就早点离开。 起初一切顺利。毛草灵被众人簇拥着赏花论诗,阿萝则安静地跟在后面,隔着帷帽欣赏满园春色。直到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哟,这不是飘香院的阿萝姑娘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说话的是个衣着华贵的中年男子,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毛草灵认出他是礼部一个五品官员,姓王。 王大人踱步上前,盯着阿萝上下打量:“真是你啊!十年不见,我还以为你早……啧啧,没想到还能在这儿见到。” 阿萝的脸色瞬间惨白,下意识地往后退,却因为腿疾踉跄了一下。 毛草灵扶住她,冷冷看向王大人:“王大人认错人了吧?” “怎么会认错?”王大人笑得愈发得意,“飘香院的阿萝姑娘,当年一曲《长恨歌》可是名动长安啊!对了,听说你后来腿坏了,就是不肯接客被打的?可惜了,那么好的嗓子……”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那些刚才还对毛草灵毕恭毕敬的贵妇小姐们,此刻看向阿萝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好奇。 阿萝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住。毛草灵能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手冰凉如雪。 “王大人。”毛草灵的声音不高,却让整个园子瞬间安静下来,“你刚才说,这位是我的什么人?” 王大人一愣:“她……她不是你的侍女吗?” “她是我姐姐。”毛草灵一字一句地说,“是我毛草灵的恩人,是我毛氏的座上宾。” 她环视四周,目光扫过每一张脸:“十年前,我落难青楼,是阿萝姐姐护着我、照顾我,把最后一口吃的留给我。没有她,就没有今天的毛草灵。” 她走到阿萝身边,轻轻摘下阿萝的帷帽。阿萝满脸泪痕,却倔强地昂着头。 “你们看到了吗?”毛草灵握住阿萝的手,举起来,“这双手,曾经在寒冬为我缝补衣裳;这个人,曾经在病中彻夜守着我。她或许出身青楼,但她比这世上许多自诩高贵的人,更有情有义,更值得尊重。” 园中鸦雀无声。王大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想说什么,却在对上毛草灵凌厉的目光时噎住了。 “王大人,”毛草灵转向他,“你刚才说阿萝姐姐唱《长恨歌》唱得好?巧了,我也记得。不过我记得更清楚的是,当年你在飘香院一掷千金,非要阿萝姐姐陪你过夜,她不肯,你就让老妈子打她。她这条腿,就是那时留下的残疾吧?” “你、你胡说什么!”王大人慌了。 “我是不是胡说,你自己清楚。”毛草灵冷笑,“需要我把当年飘香院的老鸨找来对质吗?需要我问问,你那些年贪墨的银子,有多少花在了秦楼楚馆?” 王大人的脸彻底白了。周围官员看向他的目光也变得微妙起来。 毛草灵不再理他,牵着阿萝的手,面向众人:“今日借这个机会,我毛草灵把话说明白:阿萝是我姐姐,是我毛氏的人。谁对她不敬,就是对我毛草灵不敬,对乞儿国风主不敬。” 她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出身不能选择,但品性可以。阿萝姐姐用她的善良温暖了一个落难少女的心,这份情义,我铭记终生。若有人因此看轻她,那只能说明,那人的心,配不上她的高贵。” 说完,她搀扶着阿萝,在众人复杂的目光中,从容离开芙蓉园。 马车里,阿萝终于哭出声来:“灵儿,对不起……我给你丢脸了……” “傻姐姐。”毛草灵抱住她,“该说对不起的是那些心术不正的人。你今天很勇敢,比我想象的还要勇敢。” “可是以后……以后你在长安……” “我不在乎。”毛草灵认真地说,“阿萝姐姐,你记着:真正的尊严不是别人给的,是自己挣的。你善良、坚韧、有情有义,这就是你最大的尊严。那些靠贬低他人来抬高自己的人,才是最可悲的。” 她擦干阿萝的眼泪:“而且,我们很快就要离开长安了。在乞儿国,你可以重新开始。” 阿萝看着她,眼中的自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坚定:“灵儿,谢谢你。但我……我不想就这么逃走。” 毛草灵愣了愣:“姐姐的意思是?” “我想堂堂正正地离开。”阿萝坐直身体,“刚才在园子里,你说的话点醒了我。我为什么要躲?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是青楼出身,但那不是我的错;我腿残疾了,但那不是耻辱的标记。我靠自己的双手生活,我对得起天地良心。” 她握住毛草灵的手:“灵儿,走之前,我想做一件事。” “什么事?” “我想再唱一次《长恨歌》。”阿萝眼中闪着光,“不是在任何见不得光的地方,而是在阳光底下,唱给愿意听的人听。唱完之后,我就跟你走,去乞儿国开始新生活。但走之前,我要让长安城记住——阿萝不是灰溜溜逃走的,是昂着头离开的。” 毛草灵看着眼前的阿萝,忽然觉得,那个爱笑爱唱的姑娘又回来了。十年的苦难磨去了她的天真,却没有磨灭她的风骨。 “好。”毛草灵点头,“姐姐想唱,我就为你搭台。” 三日后,毛府门前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戏台。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几盆牡丹,几盏灯笼。 消息传开,长安城百姓纷纷前来围观——有的是好奇风主为何为一个青楼女子搭台,有的是想听听传说中的《长恨歌》,也有的是纯粹来看热闹。 阿萝穿着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头发简单挽起。她拄着拐杖,在毛草灵的搀扶下走上戏台。台下人声鼎沸,指指点点,但她视若无睹。 毛草灵站在台前,对众人说:“今日,我姐姐阿萝想唱一曲《长恨歌》。不为取悦谁,只为告别长安,告别过去。愿意听的,请安静聆听;不愿意的,请自便。” 台下渐渐安静下来。 阿萝深吸一口气,开口唱道: “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 十年未唱,她的嗓音不如当年清亮,却多了岁月的醇厚与沧桑。每一个字,每一句,都仿佛浸透了人生的悲欢离合。当她唱到“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时,眼中含泪,声音哽咽,却依旧坚持唱完。 一曲终了,台下寂静无声。 许久,人群中响起掌声。起初稀稀落落,而后越来越响,最后如潮水般涌来。不少妇人用帕子拭泪,连一些原本带着鄙夷目光的男子,也面露动容。 阿萝站在台上,泪流满面,却笑了。她深深一鞠躬,然后在毛草灵的搀扶下走下台。 就在这时,一个白发老翁挤到台前,颤声问道:“姑娘……姑娘可是当年飘香院的阿萝?” 阿萝看向他,觉得有些眼熟。 “我是陈记药铺的陈掌柜啊!”老翁激动地说,“当年你常来为我娘子唱曲儿,她病中听你唱歌,总能睡个好觉……后来你不见了,我娘子还念叨了好久。” 阿萝想起来了。陈掌柜的娘子患了心疾,常年卧床,阿萝曾免费去为她唱过几次曲儿。 “陈掌柜,您夫人她……” “走了,五年前走了。”陈掌柜抹抹眼泪,“走前还说,想再听你唱一次《长恨歌》。没想到今日……今日竟听到了。”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塞给阿萝:“这是我娘子生前留给你的,说若有一天见到你,一定要给你。她说,你是她见过心肠最好的姑娘。” 阿萝打开布包,里面是一对银镯子,做工朴素,却擦拭得发亮。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 “收下吧。”陈掌柜诚恳地说,“这是我娘子的心意。她说,好姑娘该有好报。” 阿萝捧着镯子,泣不成声。 人群中,又有人认出了她——是当年隔壁卖豆腐的寡妇,阿萝曾教她女儿刺绣;是西市卖糖人的老伯,阿萝常照顾他生意;甚至还有当年青楼里的姐妹,如今已嫁作人妇,偷偷在人群中对她挥手…… 原来这十年,她并非无人记得。那些微小的善意,像种子一样埋在人们心里,在这个春日破土而出。 毛草灵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她忽然明白,真正的救赎不是掩盖过去,而是与过去和解;真正的尊严不是逃避出身,而是活出自己的价值。 离开长安那日,阳光正好。 毛草灵和阿萝同乘一车,使团队伍缓缓驶出城门。毛老夫人站在城楼上挥手,身影在晨光中越来越小。 阿萝掀开车帘,最后看了一眼长安城。这座城给了她太多苦难,也给了她温暖记忆。如今她要离开了,心中没有怨恨,只有释然。 “姐姐,后悔吗?”毛草灵问。 阿萝摇头,摸了摸腕上的银镯:“不后悔。长安有我想忘记的,也有我想记住的。但现在,我更想看看前面的路。” 马车驶上官道,渐行渐远。阿萝忽然轻声唱起歌来,不是《长恨歌》,而是一首乞儿国的小调——是毛草灵这几日教她的。 歌声轻柔,飘散在春风里。 毛草灵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她想起十年前离开长安时,是秋天,满地黄叶,心中只有恐惧与茫然。而这一次离开,是春天,万物生长,心中充满希望。 十年一个轮回,她终于带着想保护的人,走向新的天地。 而阿萝的故事,也将从今天起,翻开崭新的一页。 青楼萌妹成了风主,青楼歌女成了风主的姐姐。命运如此奇妙,却又如此公平——它给每个人的考验不同,但只要不放弃,终究会走出自己的路。 马车颠簸中,阿萝渐渐睡着了,头靠在毛草灵肩上。毛草灵为她盖好薄毯,看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 她知道,前方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这一次,她不孤单。 因为有些情义,经得起时间淬炼;有些陪伴,抵得过岁月漫长。 而故乡,从来不是一个地方,而是心中有爱、有牵挂、有归处。 无论身在长安还是乞儿国,只要她们在一起,哪里都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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