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
高台侧,一名白须老者踏火而来,赤足,脚底却不见灼伤。他腰间悬一枚紫金猿牌,声音不高,却压得火髓焰头齐齐低伏——“老朽鉴火师"袁仲",今日替宗门掌眼。欲竞拍者,上台自呈,无人加价即成交。”
话音落,台下百余人目光交错,像一群嗅到血腥的狼,却谁也不愿先露齿。
沉寂三息。
陆仁抬步,青衫下摆被火髓热浪鼓得猎猎,像一面残破的旗。他登台,掌心一翻,长剑横于火沁玉壁前——
剑长三尺一寸,剑脊一道逆潮纹,幽蓝月华与赤红火髓光交击,竟在刃口炸出细碎冰屑。
“核心一席,”他声音不高,却刚好让火髓回风把每个字削得尖亮,“此剑"逆潮",加一枚逆潮丹,换。”
台下瞬间炸开——
“逆潮丹?能稳灵台七息的逆潮丹?”
“那剑……上品法器!火中带潮,潮里藏毒——半混沌拿它,可斩假混沌!”
“疯子!护身之物也拿出来……”
袁仲抬手,台下声浪被一股无形火息压回胸腔。他指尖在剑脊上一弹,“叮——”一声清越,火髓光竟被刃口切成两截,断口处凝出一层薄霜,久久不融。
“剑,估价八十灵石;丹,估价四十。”
老者抬眼,眸色被火髓映得一半赤红、一半幽暗,“合价一百二,有无人加?”
台下百余人面面相觑,呼吸声被火髓烤得发干。
核心位置固然诱人,可百二灵石已是内炉弟子一年积蓄,更何况——那剑与丹,分明是杀人越货的战利品,谁敢保证拍下后,夜里不被月刃割喉?
三息过去,无人上台。
袁仲紫金猿牌一翻,牌背猿口张合,“当——”一声铜铃重震——
“成交!”
台下目光如百十根火针,钉在陆仁背上。他却似无所觉,收剑入匣,把逆潮丹一并递过去。袁仲赤袖一拂,两件物事被火息卷走,消失不见。
“贵客随我来。”
先前赤膊汉子已换上一副笑,赤足踏火,引陆仁绕过高台。石台后,一条赤铜索桥悬空,桥尽头并非殿宇,而是一面巨大火沁玉壁,壁内火纹天然结成一只缺月猿首,猿口张合,竟是活物——
“核心居,"猿腹"。”
汉子指尖在猿首下颌一弹,火纹猿口“咔”地裂开,露出一条幽红通道,像一条被拉长的食道,“进去,便是贵客新家。”
通道尽头,火髓光忽然一敛,寒意扑面而来。眼前豁然——
一座凿山为室的洞府,穹顶悬三十六枚火晶,晶内雷火游走,却被人以寒铁链锁成星图;地面整块“火沁玉髓”铺就,玉内火纹被寒气压制,凝成黑红漩涡,踩上去,仿佛踏在一头沉睡巨兽的背脊。
石床、石桌、石榻,皆用“寒髓玉”一体削成,玉表凝霜,霜下却隐有赤火暗纹,像冰壳里封住的熔河。
最深处,一面天然玉壁凿空,内嵌一座小型丹炉,炉口封火沁玉盖,盖上火纹游走,竟与陆仁铜环内侧的月轮同频闪烁。
赤膊汉子止步,赤足在玉髓地面一点,火纹漩涡随之旋转,像替主人提前行礼——
“核心居,三日一送火猿血酒,五日一送赤阳草籽,七日一送"鉴火简"。”
他独手一翻,一枚青竹简递过来,简面温润,内嵌火蚕丝,丝内隐有赤光游走,“宗门新讯、拍卖、任务、秘市——皆在此简。贵客足不出户,可知天下火。”
陆仁接过,竹简刚入手,火蚕丝便“噗”地一亮,一行小字浮出——
【新讯:核心·甲三,夜半子时,秘市开——“混沌旧蜕”残片,议价。】
他指腹在字痕上轻轻一摩,月轮“叮”地一声,像替心跳应和。
赤膊汉子垂首,声音被寒玉地面削得低柔:“贵客若无所令,小的告退。”
陆仁抬眼,瞳孔里两轮小月映出玉髓漩涡的倒影,像两口深不见底的井。他轻声道:“有劳。”
石门合拢,火晶雷火自动暗三分,像替主人让出静谧。陆仁展臂,整个人仰倒进寒髓玉床,玉表霜衣瞬间爬满全身,却被体温蒸成白雾,雾再凝霜,噼里啪啦落了一地。
他抬手,竹简悬于指尖,火蚕丝内赤光流转,像一条永远吃不饱的蛇,不断吐出新的字——
【内炉·丙七:求“焚天丹”一枚,愿以“火猿心”交换。】
【外炉·戊九:代炼“折骨丹”,成丹率三成,收手工费十灵石。】
【核心·乙一:召集三人,共探“缺月谷”旧战场,所得均分,要求:潮生法力者优先。】
字句一行行浮起又隐去,陆仁眼底幽绿与月蓝交闪,像两簇被冰壳封住的火。
他屈指,在竹简边缘轻轻一弹,“叮——”火蚕丝被月轮震得低头,新字浮出——
【核心·甲三·夜半子时:混沌旧蜕,一片,议价。】
陆仁瞳孔微缩,像被那行字割开一道细缝,缝内涌出久违的潮声。
他翻身坐起,月轮在铜环内侧缓缓旋转,割得空气“嗤嗤”作响,声音低得只能让寒玉床听见。
他抬眼,望向丹炉方向,火沁玉盖上火纹正与月轮同频闪烁,像一头尚未睁眼的兽,正用呼吸与他悄悄结盟。
“足不出户,可知天下火……”
陆仁轻声笑,笑意像冰面裂开头发丝粗的一道缝,“那就先让你们,替我点这一盏灯。”
火晶雷火“噗”地一声,灯花炸出最后一粒红星,落在寒玉地面,久久不熄。
夜半,猿腹静室。
火晶雷火被调得只剩豆大,寒髓玉床蒸出的白雾,在穹顶凝成一层薄霜,霜面倒映出陆仁半边脸——另半边浸在幽绿毒火里,像一弯被海水啃缺的月。
他盘膝,面前一字排开三只玉匣:
止水丹两颗,如两粒被冰壳封住的死水;
无极先天丹九颗,丸表隐有星纹,像九颗尚未点燃的袖珍夜空;
除此之外,再没有多余丹药。
“穷得只剩命了。”
陆仁自嘲一笑,笑意却卡在喉间——他忽然想起缺月谷里,缺月魍那声“人类……信……一次”,像雪底刮过铁锈,把“信任”二字撕得七零八落。
他阖目,引炁诀悄然运转。
一呼,丹海表面浮起细碎银鳞——那是潮生法力;一吸,银鳞下方却涌起暗红漩涡——那是焚天丹残余的火毒;再呼,漩涡深处,一道庞大黑影甩尾,掀起浪头,将银鳞一口吞没半寸。
“又来了。”
陆仁眉心一跳,玄觉化作细线,顺着漩涡往下潜。越潜,暗红越浓,像走进一条被血水反复浸泡的旧巷。巷尽头,黑影显形——
鲸身、火纹、月白逆鳞,每一片鳞上都嵌着极细的绿丝,像有人用兽矶毒火在鳞缝里绣出一张网;鲸眼却无瞳,只有两枚旋转的缺月,月尖朝内,像两口永远填不满的井。
鲸尾一摆,丹海水面“哗啦”降了一指,刚服下的止水丹所化灵枢法力,被它吸得涓滴不剩。
陆仁玄觉猛地一震,像被鲸尾甩在脸上,整个人瞬间退出内视。寒髓玉床寒气倒卷,将他胸口冻出一层白霜,霜下却渗出一粒幽绿毒火,像冻住的血。
“原来是你。”
他低喘,声音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吸我的法力,还嫌不够,连毒火也一并吞——把我当什么了?移动丹仓?”
月轮在铜环内侧“叮”地一声,像替鲸回答:工具。
陆仁抬手,指腹在左肋轻轻一按——那里有一道旧伤,痂下新肉正泛着半透明的玉色,却时不时渗出一点幽绿。每一次呼吸,都能感觉到毒火顺着肋脉,悄悄往心口爬,像一条不肯冬眠的蛇。
“再这么吸下去,九颗无极先天丹……撑不过一个月。”
他阖眼,眼前却浮出更糟的账本——
止水丹只剩两粒,一粒稳灵台三息,两粒就是六息;
逆潮丹已换给天炉宗,再无存货;
折骨丹、焚天丹、血蛟丹……统统归零。
而更糟的是,他根本不知那头鲸从何而来,更不知它何时才会餍足。
“难道要我再回缺月谷,再斩一次角,再赌一次命?”
念头刚起,便被他自己掐灭——缺月魍已遁入月阙裂缝,百里之外,再遇便是送死。
陆仁睁眼,瞳孔里两轮小月缩成针尖,映出竹简上火蚕丝游走的赤光——
【内炉·丙九:求“止水丹”一粒,愿以“火猿心”交换。】
【外炉·戊三:代炼“折骨丹”,成丹率两成,收手工费十五灵石。】
【核心·乙一:召集五人,共探“火猿谷·旧丹井”,所得均分,要求:可抗火毒者优先。】
一行行字浮起又隐去,像无数张开的嘴,等他用仅剩的丹药去喂。
“换?炼?探?”
陆仁轻声笑,笑意像冰面裂开头发丝粗的一道缝,“再探下去,我怕是得把自己炼成丹。”
他屈指,在竹简边缘轻轻一弹,火蚕丝被月轮震得低头,新字浮出——
【核心·甲三·子时三刻:混沌旧蜕,半片,议价——需“可镇鲸息”者优先。】
陆仁瞳孔猛地一缩,像被那行字割开一道细缝,缝内涌出久违的潮声——
“镇鲸息?”
他低语,声音低得只能让寒玉床听见,“镇的是哪条鲸?缺月魍的……还是我的?”
月轮在铜环内侧缓缓旋转,割得空气“嗤嗤”作响,像替鲸冷笑:先镇你自己。
陆仁抬手,指腹在竹简上轻轻一抚,把那行字压回火蚕丝深处,像把一根救命稻草重新按进水里。
“再等等。”
他对自己说,声音像雪面擦过刀背,“等他们先出价,等鲸再张嘴,等我自己……想出怎么把毒火和鲸,一起炼成一颗丹。”
火晶雷火“噗”地一声,灯花炸出最后一粒红星,落在寒玉地面,久久不熄。
幽绿毒火顺着陆仁指缝悄悄爬上来,与红星交击,发出极细的“嗤嗤”声——像冰与火在互相噬咬,又像鲸在丹海深处,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夜被火晶压到最暗,只剩铜环内侧那轮月轮还在悄悄旋转,割得空气发出细若游丝的“嗤嗤”声。陆仁仰卧,四肢被寒髓玉霜衣覆满,每一次呼吸,霜衣便“咔嚓”碎落一圈,又在体温里蒸成白雾,雾再凝霜,周而复始——像一具会呼吸的棺材。
“九颗……”
他睁着眼,瞳孔里倒映出石壁上的潮纹,纹里嵌着幽绿毒火,像一条条被冻住的蜈蚣。指腹在储物袋口来回摩挲,袋内玉匣轻轻碰撞,发出类似珍珠落瓷的脆响——无极先天丹九颗,无极门镇宗之宝,能让灵根者一步登混沌,却从无人敢在半混沌身上浪费。
但关于丹药的传闻中,就是半混沌境界和假混沌境界也是有机会在服用丹药后突破至混沌境界。
但这只是理论上和传闻,到没有人亲眼见过。
“理论之外,就是命。”
陆仁低笑,笑声被寒玉床冻成白雾,从唇缝溢散。他翻身坐起,指背在左肋旧伤上一按,痂下立即渗出一点绿火,火里带着缺月魍的腥甜,像提醒他——再拖下去,先死的是命,不是理论。
“那就……喂鲸。”
第一颗,子时。
玉匣开启,丹丸滚落——丸表星纹流转,像把一条银河揉成团。入口即化,先是一股滚烫的灵液顺着咽喉直坠丹田,继而“轰”地炸开,化作万条银白火蛇,火蛇背生星翼,在丹海表面狂舞。
陆仁瞬息运转引炁诀,玄觉化网,试图将火蛇收拢。可网口尚未来得及合拢,深海之下忽传一声悠长鲸歌——
“嗡——”
黑红巨鲸破浪而出,鲸口张合,如两座缺月对扣,万条火蛇被一口吞尽七成!剩余三成龙蛇尚未来得及逃窜,便被鲸尾掀起漩涡撕碎,化作点点银光,消散于无形。
“再来!”
第二颗,丑时。
第三颗,寅时。
……
第六颗,卯时三刻。
丹海之上,银白火蛇一次比一次狂暴,却一次比一次被鲸吞得更干净。陆仁脸色已由苍白转为透明,皮肤下幽绿毒火被丹力冲得四散,像碎冰里混入铁屑,每一次呼吸都割得肺管生疼。
第七颗,辰时初。
鲸身忽然一顿,鲸眼首次抬起,与陆仁玄觉对视——那目光里没有饥饿,只有一种古怪的审视,仿佛在说:还不够。
第八颗,辰时一刻。
丹海水面开始下降,露出大片龟裂的河床,裂缝里幽绿毒火被丹力蒸成绿雾,雾凝成雨,雨落回海,竟被鲸一口吞尽——它在吃毒!
第九颗,辰时二刻。
陆仁指尖已冷到发青,却仍毫不犹豫,将最后一颗无极先天丹纳入口中。丹丸滚过舌苔,留下类似星屑的涩味,他低声道——
“要么你死,要么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