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液坠海的瞬间,黑红巨鲸忽然昂首,鲸腹发出“咚咚”两声擂鼓——那不是消化,而是心跳。下一刻,鲸口张到极限,一道银白洪流喷薄而出,洪流里裹着先前被吞的万条火蛇、幽绿毒雨、星纹碎屑,于丹海上空化作一轮直径丈许的银白满月!
满月边缘,幽绿与赤红交织,像一柄被毒火淬过的月刃,缓缓旋转。每转一圈,便有一股精纯到极点的灵枢法力自月心滴落——这一次,不再流失,不再被吞,而是顺着二十七条奇脉,汩汩涌向四肢百骸。
陆仁只觉“轰”的一声,寒髓玉床炸成漫天冰屑,铜环内侧月轮“咔嚓”裂成两半,一半升上眉心,一半沉入丹田。一股前所未有的充盈感,自尾闾一路炸向天灵——
那是混沌的门槛,被他一步踏破。
最初,只是猿腹洞府穹顶的火晶同时一暗,仿佛被谁同时掐住咽喉。下一瞬——
“嗡————”
一声低沉到极点的鲸歌,自地底升起,穿透石壁、穿透山岭、穿透云层,在十里高空轰然炸开!
火猿谷上空,原本稀薄的晨云被一股无形巨力撕成碎片,云屑旋转,化作直径十余里的银白云涡。云涡中心,一轮幽绿与银白交织的满月缓缓升起,月影深处,一头黑红巨鲸摆尾游弋,鲸背驮着无数星纹,星纹每一次闪烁,便有一道粗如蟒蛇的灵气光柱自月心垂落,直击山谷!
轰!轰!轰!
第一道灵柱落在火猿桥,铸铁猿像被冲得“咚咚”倒退三步,掌中火髓灯瞬间熄灭。
第二道灵柱落在竞火台,火沁玉壁被炸出蛛网裂痕,台下百余人同时胸口一闷,半混沌境者丹海自动翻腾,仿佛被人用拳头攥住又松开。
第三道灵柱落在核心居,寒髓玉床碎成的冰屑被倒卷而上,在半空凝成一条银白冰龙,龙首朝月,发出一声长长的鲸吟!
“混沌异象!有人破关!”
“是谁?内炉?核心?还是外炉藏着的老怪?”“那鲸……是?怎会出现在我宗上空!”
外炉区域,一排石洞同时炸开锅。赤膊汉子们顾不得穿鞋,冲到广场,仰头望天——
“老子在这熬了十年,都没摸到混沌边,谁这么猛?”
“看方向!是核心居——莫非是新来的?!”
“听说了吗?昨夜有人拿法器加逆潮丹,换走核心最后一席,会不会与此有关?!”
内炉区域,一座丹楼顶端,几名白衣弟子立火鸦脊上,脸色精彩——
“混沌境……这……就是混沌境!?”
“不,看那月绿交融,分明是借毒破关!疯子中的疯子!”
“快!禀报炉主!”
核心区域,一座悬于崖壁的铜殿轰然开启,数道紫金猿牌身影踏火而出,为首者正是鉴火师袁仲。他抬头,重瞳内倒映那轮巨月,声音被灵气风压削得尖锐——
“核心·甲三!新来的那个陆仁?!”
更远处,火猿谷镇子,铸铁门柱下,昨夜那独臂掌柜独目圆睁,火纹蛇在玉瞳里疯狂游走——
“这个天象……难道是……!”
陆仁悬立洞府半空,青衫早被灵气撑得粉碎,上身赤裸,皮肤下幽绿与银白交替游走,像两条互相吞噬的龙。他睁眼,瞳孔里再无小月,而是两轮真正的月阙——一银一绿,月尖相对,缓缓旋转。
他低头,已能察觉脚下山岭被灵柱冲出一圈圈火红涟漪,看见无数人影如蚁群奔走,看见自己影子被月华拉得极长,像一柄横跨十里的大刀。
“原来……”
他轻声开口,声音被天象放大,竟在空中激起一层层回声,“这就是混沌。”
轰!
最后一道灵柱落下,满月骤然收拢,化作一道丈许月轮,沉入他丹田。黑红巨鲸同时摆尾,潜入丹海深处,鲸背之上,一座全新的月阙缓缓升起——
银白为基,幽绿为纹,缺月已圆。
月轮沉入丹田后的第七息,陆仁才缓缓睁眼。
世界变了——
先是最直观的“色”:
火晶灯焰原本只照出三尺,如今却像被月光洗过,每一粒飞灰都拖着一条银绿尾羽;寒玉床霜衣的裂纹里,嵌着比发还细的幽蓝潮丝,他甚至能听见霜丝在热雾里融化的“叮”声。
再是“声”:
洞府外,百丈悬崖下一条火脉暗河,河水冲刷岩壁的闷响原来只像远鼓,此刻却似贴在他耳廓里拍击,每一朵浪花迸碎,都溅出赤红与幽绿交织的“灵声”;更远处的丹井里,赤阳草籽被炉火烤得爆裂,噼啪脆响竟带着韵律,像谁在草籽里藏了一首短短的小令。
最后是“觉”——
陆仁心念才动,一股难以言喻的“玄觉”自眉心一散而开,如同一张没有边界的月影巨网,瞬间罩住整座火猿谷。
网内,万物被剥去外壳,只剩最本真的“灵纹”——
竞火台下,一名外炉弟子正偷偷往袖里藏半粒折骨丹,丹表火纹呈“雁过”形,缺第三笔,那是成丹火候不足的标记;
丹楼顶层,内炉炉主指尖悬着一缕赤猿火,火心藏三道金丝,金丝尽头各拴一只“火鸦”精魄,鸦目紧闭,显然在假寐;
火猿桥底,暗河深处,一块被冲得圆润的火髓石内部,竟嵌着半片“混沌旧蜕”,蜕呈缺月形,黑红月华被河水洗得发白,却仍有一丝威压,像被岁月磨钝的刀。
更远,十里外的镇子上,独臂掌柜正抬手打烊,她玉瞳里的火纹蛇突然昂颈,朝山岭方向吐信——蛇信分叉,一赤一白,白的部分瞬间被玄觉里那轮月影压弯。
掌柜独目一凛,手掌无意识收紧,“咔”一声,门板被捏出一道指痕。
“……混沌玄觉,一觉洞穿。”陆仁低声道,声音像雪底擦过铁锈,“真的成了。”
玄觉回敛,月影巨网骤然收拢,化作一道银绿光柱,沉入丹田。
那里,原本干涸的“丹海”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灵力池。
池呈缺月形,银白池壁由纯粹月魄凝成,池底却铺一层幽绿毒火,火不升温,反而泛着深海般的寒意;池心,黑红巨鲸静静悬浮,鲸背驮一轮满月,月影投于池面,将整池灵液映成半银半绿。
池壁之外,天地灵气不再“流经”经脉,而是被一股无形吸力直接扯进池内——
一缕赤阳火气,自火猿谷地脉升起,穿过岩壁、穿过玉床,像被月轮勾住,悄然汇入池壁,化作一滴银红灵液;
一缕寒月精气,自高空垂落,穿过洞府穹顶,被鲸尾一摆,切成两截,落入池底,与幽绿毒火交融,发出“嗤”一声轻响,爆出一粒更纯粹的月白灵晶。
灵力不再流失,反而越聚越满。
池面每涨一分,陆仁便感觉骨骼被重新淬炼一次——
骨髓里,火毒被月魄逼出,凝成一粒粒幽绿星屑,星屑又被鲸歌震碎,化作最本源的灵枢,渗入骨小梁;
血肉里,旧日丹毒、暗伤、疲惫,被银白灵液一冲而净,皮肤透出温润玉光,像被月光重新打磨。
陆仁垂目,玄觉化作细线,轻轻触碰鲸背那轮满月。
触碰的瞬间,一段被尘封的记忆轰然炸开——
那是海底遗府,幽蓝长廊尽头,巨大虫茧悬于无光海沟。茧壳裂时,一头微型鲸影破茧而出。
它本欲遁入深海,却被陆仁当时本能的求生欲牵引,逆流而上,化一缕幽光,没入其丹田。
若不是此鲸,陆仁定然命丧顾无咎之手,当时只识海兽,岂不知也是兽魂。
彼时,他以为只是普通兽魂,甚至以为是潮生法力自行凝出的“法相”。
如今才懂——
那不是外魂,而是“聚灵之种”。
灵根者,天生聚灵,万里无一;
无灵根者,不聚灵,靠丹药续命,终身半混沌;
而他陆仁,天生不聚灵,却误打误撞让这头“月缺冥鲸”种入丹田,成为绝无仅有的——“兽魂灵根”。
鲸吸万里,聚灵为池;
月缺成圆,一步混沌。
确切的说,进入混沌境界的不是陆仁,是那鲸,但二者已融为一体,陆仁自然也进入混沌境界,苦寻无方,却无意中自创一方,也算天意。
陆仁睁眼,瞳孔里两轮月阙缓缓旋转,一银一绿,月尖相对。
他抬手,指尖虚握,灵池内顿时升起一轮半透明的月刃,刃内幽绿毒火与银白月魄交织,像一柄被深海淬过的毒月。
“原来如此。”
声音低得只能让寒玉床听见,“不是我赌赢了丹药,是你赌赢了我。”
他低头,望向丹田,玄觉化作细线,轻轻敲了敲鲸背——
“合作愉快,冥鲸。”
鲸尾一摆,池面荡起一圈月纹,像在回应:
——彼此彼此,宿主。
青竹简忽然“嗡”地一声,火蚕丝自动浮起一行新字——
【宗门·急:核心·甲三,夜半子时,于“鉴火殿”稳固气机,授“混沌铭牌”,列祖序。】
陆仁瞥了一眼,指尖在竹简边缘轻轻一弹,字痕被月轮震得粉碎。
他起身,青衫下摆被灵池余波鼓得猎猎作响,像一面新升的旗。
“祖?”
他低笑,笑意像冰面裂开头发丝粗的一道缝,“真是对混沌境一无所知。”
青衫碎成白蝶,尚未落地,已被灵风卷成齑粉。
陆仁赤足踏出“猿腹”洞府,从储物袋里拎出一套最不起眼的玄色短褂,袖口仍带着火猿皮的焦斑。他随手一套,衣角刚扫过膝,便听“嗤啦”一声,幽绿月纹像水蛇般爬满布面,所过之处,焦斑褪尽,布料被月魄重新织成一袭暗金法袍,胸口处浮出一轮缺月徽记,月心空荡,却亮得令人不敢直视。
他抬手,指尖在虚空一划——
“嗡……”
一道银绿交缠的月桥,自崖壁洞府直通竞火台。桥身无声,却压得火猿谷地脉“咚咚”下沉三寸。
陆仁负手踏上月桥,一步十里;第二步落下时,已立在竞火台正中央。
凌晨的竞火台,火髓余烬未冷,百丈玉壁被昨夜灵柱震出蛛网裂痕,裂痕里还嵌着细碎的星辉。
陆仁玄觉一放——
“轰!”
像有一柄无形的月刃,从天灵盖直插山谷,瞬间剖开每一具皮囊。
——外炉区域,赤膊汉子正蹲在丹炉边偷咬半块火猿肉,忽然觉得嘴里嚼的不是肉,而是自己的心脏;
——内炉丹楼顶,白衣炉主指尖还悬着一缕赤猿火,火心三只火鸦同时睁眼,却“噗”地一声自行熄灭,仿佛看见天敌;
——镇口铸铁柱下,独臂掌柜的玉瞳里,火纹蛇“嗤”地蜷成死结,蛇信被它自己咬断。
玄觉如网,网眼却细到发丝。
他“看”到袁仲正背着手在鉴火殿踱步,重瞳内两簇紫火被月影压得只剩豆大;
他“看”到核心崖壁铜殿深处,一名闭关七年的太上长老突然七窍流血,却连抬手擦血的勇气都没有;
他“看”到杂役茅棚里,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把偷藏的半粒折骨丹塞进嘴里,丹丸却卡在喉间,吞不敢吞,吐不敢吐。
所有念头,所有恐惧,所有贪婪,像被月光晾在雪地的兽皮,血水淋漓,却一滴也逃不出他的网。
陆仁微微抬颌,灵枢法力如涟漪般荡开——
没有狂风,没有雷霆,只有一道“意”。
那“意”像黑红巨鲸浮出海面,背脊顶碎整个苍穹;又像满月悬天,月刃朝下,刀尖抵住每一根颈椎。
“扑通!”
竞火台边缘,一名外炉弟子先跪了下去——膝盖砸碎地砖,却不敢喊疼。
连锁反应般,人潮由外向内,层层矮折。
赤膊的、披袍的、负剑的、抱琴的……像被镰刀扫过的芦苇,齐根而断。
无人开口,无人抬头。
所有人的视野里,只剩同一幅画面:
一双青靴,靴底踩着一轮缓缓旋转的月刃,月刃边缘滴下幽绿毒火,每一滴落地,便开出一朵缺月形的冰花。
“诸位。”
陆仁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有人贴着耳廓,把字句直接塞进颅骨。
“陆某昨夜侥幸,踏入混沌。”
“今日来此,只想问一句——”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笑意像冰面裂开头发丝粗的缝:“见证者,不该表示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