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龙城。
穗泥街那边,自李然离去后,桂花斋的生意无甚变化,平平常常,不算红火,平日光景里,若是能卖出十份糕点,便是起了大运。铺子的生意虽说不好,可铺子里头,上至掌柜,下到伙计,每日起早,从不敷衍,哪怕一天都未卖出一份糕点,第二日的柜台上那些摆放的点心,也都是新鲜出炉的好货,模样可人,价格公道。
至于那些卖不出的糕点,依着铺子里女掌柜的想法,便是托人分给城外的那些个穷苦人家,毕竟自家糕点,哪怕隔了夜,也绝无任何问题,自是吃不出什么毛病,与其烂在自家屋子里,不如物尽其用,也算是做件好事。
只是女子掌柜的想法是好的,可等铺子里那位三掌柜下了学堂,那些个下了柜台的糕点便是没了踪影,美其名曰,“能吃是福”。而与三掌柜一同如此的,还有一位名叫顾清崧的道人,据说这人是自家掌柜请来的仙家人物,实力极强,只不过大多时候都在桂花岛那边做护卫,只有渡船将要靠岸时,方才能见到对方。也是如此,每次那位三掌柜大包小包打理自家糕点时,女子掌柜便是知道,桂花岛要靠岸了。
今日学堂没有课业,米沅反而是起了个大早,将昨夜打理好的一袋子糕点拎到了铺子后边的池水边上,小姑娘趴在池水边上,手里拿着一块绿豆糕点,捏成碎块,不断的投入池水之中,而在那糕点入水刹那,便是有着一只金色锦鲤冒出头来,一口咬住,缓缓入水,来来回回,倒是让这里多了不少热闹劲。
米沅抬眼看了看铺子那边,停下动作,小声说道:“春眠春眠,你说咱家老爷都走了好些天了,啥时候回来啊?你说,要是等顾先生来了,我让他教我些神仙术法,以后是不是就可以自个去找老爷了勒!”
池中锦鲤点了点头,大抵是觉着可行,那道人可是上五境的修士,其身术法,自然不弱。可想了想,又觉着不行,毕竟自家老大这里学法兴致高昂,可要是说给二掌柜听了,估计极悬,更何况法不轻传,道人哪里也不见得会收。
只是池中锦鲤如此想,可却见岸边趴着的米丫头摇了摇头,看着池中倒映,小丫头便是眉眼上挑,面带愁容,一边自语道:“可我还要去学堂上课嘞,我要是跟着顾先生修行,依着诗雨姐姐的脾气,肯定不会同意的,这可咋个办勒?!难不成你悄悄的?不成不成,要是被发现了,可是得少了很多点心,舍不得啊!可要是不学,一直这样,我还怎么去找老爷呢?愁死人了!”
小丫头如此想着,便是入了神,以至于背后走来了一道青群少女,却是没是发现一点,倒是池水中的春眠噗通入水,弄起波澜,层层荡开,生了动静。
诗雨倒是没去理会水中动静,来到米丫头身边,拿起布袋里的一块糕点,吃了起来,桂花味的,公子最少喜欢,味道自是最好,而后才是淡淡开口,“顾先生来了,你这丫头平日里不是挺积极的吗?怎个今日不去外边请人家吃点心了?”
一声点破梦,小丫头才是缓过神来,也不知道有没有注意到面前的青裙,只是咧着小嘴,笑容灿烂,“是吗?那我得是抓紧点勤,不然等顾先生走了,我可就学不了法了!”
言语落下,米丫头面色慌张,倒是可爱,“诗雨姐姐,你咋个来了!”
而后便是看了一眼池水中的春眠,小声嘀咕道:“你咋个不提醒一下勒?!”
春眠委屈,但春眠不说!
青裙女子却道:“你要是真想学法,那便自个去找顾先生,但人家顾先生教与不教,那是人家的事。但有一点我得说清楚,要是顾先生教了你术法,你可不得在学堂那边用出来,明白了吗?”
小丫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右手用力捏了一下自个的那粉嫩小脸,出了红印,倒是挺疼,看来不是做梦,但小丫头却是多问道:“诗雨姐姐,你说真勒?”
诗雨道:“我何曾骗过你?”
小丫头想了想,除了老爷外,诗雨姐姐倒是没有。
“那我去了?”
“去吧,但顾先生要是不收你,可别找我哭鼻子!”
米丫头拍了拍胸脯,把袋子提了起来,胸有成竹,“学堂夫子说了,拿人手短,吃人嘴短,顾先生既然吃了我这么久的东西,肯定会答应的,诗雨姐姐把心放肚子就好勒。”
言语说完,小丫头便是风风火火的跑入了铺子。
诗雨看着那小小身影,面色带笑,眸中却有多了几分无奈,这话是那样说的不错,可你这丫头老拿隔夜东西给人家吃,真让人家知道了,多少得后悔些日子。
“米丫头不懂事,但你这丫头可不能不明白事,学了法术想,有些东西可再也不能如以往那般,你可得看好了米丫头,明白了吗?”
诗雨说着,身后池水忽的便是闹腾了起来,而后便见一道头顶双角的妙龄少女出现在了她的身后,恭敬行礼,才是开口,“春眠知道,请主人放心!”
相比于李然离开之前,才是过去了几月光景,昔日的婉转少女,如今却也是有了一番大家气势,只是这气势只对外人,放在铺子里边,诗雨依旧是那个诗雨,并无变化。
铺子外边,顾清崧就那般大大咧咧的坐在门槛上,一边吃着米丫头给的糕点,一边打量着街道上那些来来往往的女子,也不言语,就是看着,丝毫没有一点山上仙人,道门弟子的模样。
如此这般,倒是把坐在旁边是米沅看得有些着急,心里想着自己的那点事,到底要不要说。先前同诗雨姐姐拍胸脯,打包票的事,等到了时候,小姑娘心底却是没了个底,只能是跟着走那边坐着,瞪眼看着,心里想着。
一大一小,一老一少,就这样坐了许久,直到道人吃完了袋子里的糕点,米丫头才是站了起来,鼓着胆子,“顾先生,那个,您是山上的大神仙,对吧?!”
顾清崧面色带笑,点了点头,“怎么?米丫头觉着我不像吗?”
米丫头可劲摇头,连忙开口,“就是有那么个芝麻大点的小事,我想请顾先生帮忙勒!”
顾清崧哦了一声,明知故问道:“是不是想让我教你道法?”
米丫头一听,眸子顿时便是亮了起来,真不愧是山上的大神仙,还没说呢,立马就猜到了,本事大的嘞。
可没等米沅言语,道人却道:“可你家二掌柜可没同意,我可不敢教,不然你家老爷回来了,我可是受罪了。”
说这话时,顾清崧右手抹了把嘴,略做咳嗽。
米沅年岁虽小,可怎么说也是受过桂花小娘培训的,自然明白其中意思,赶忙迈开步子,跑回铺子里头,端着一杯茶水便是折返回来,恭恭敬敬的递了过去。
顾清崧微微一笑,接过茶水,旋即道:“看在米丫头这些日子的糕点份上,那老道便是勉强教你些术法吧!”
闻言,米丫头立马跪地磕头,“师父在上,请受弟子一拜!”
可身子还没下去,顾清崧便是将其给提溜了起来,“我只是教你道术,并不是收你为徒,所以这礼,可是拜不得的。”
恰好这时,诗雨走了过来,朝着米丫头笑了笑。
后者虽不明白,但自己姐姐都那般了,不拜便不拜,只要能学术法就好,而后便是蹦蹦跳跳的跑到了院子里头,想来是分享喜悦了。
顾清崧道:“这丫头是个修道的好苗子,只是你家老爷有过交代,只能传法,不可收徒,否则老道还真想收了这徒弟。”
诗雨微微躬身,行了一礼,算是谢过,“我家老爷以前说了,少年自有少年缘,运道如此,该是如何,便是如何。也不怕顾先生笑话,米丫头之所以学法,本质只是为了学我老家老爷出门远游,借着机会,去那边找他。更何况那丫头在学堂里便是个跳脱的主,若真是让她拜了先生为师,只怕是未来光景里,顾先生可有的头疼。”
顾清崧闻言,不自觉便是想到了那袭青衫,下手有狠,光打不说,还抢东西,当是混子。一番思索,道人也觉着这话极有有理,毕竟上梁不正下梁歪,真让米丫头拜了他为师,以后必然要极为头疼,光是想到那丫头学成之后,出了门外,那模样,简直不敢多想。只是这头疼是一回事,可这丫头的修道天赋却是极好,不能拜师,多少也是有些遗憾。
只是在道人这般想时,诗雨却道:“顾先生也不必多想,我家老爷走之前交代过了,米丫头年岁尚小,学业为重,知礼明道,等以后年岁大了些,心智成熟,便是如何,任由去也。”
顾清崧一听,面上顿时有了颜色,心底也是佩服李然,年岁如此,修为极高,还有这般见地,若不是亲眼见过,他还真以为对方是三教祖师中的某人的影子了。
……
今日的龙泉小镇上走了不少人,外乡人,本地人,天亮一早,便是收拾东西,领着家人,早早的便是离开了镇子。外乡人便是不说了,本是他乡客,来此只一会,所以到了时间,总归是要走的。至于那些个本地人,因为那些外乡人的缘故,卖了不少家中物件,得了笔不菲财富,便是借着这个光景,走出家乡,去往大地方买下宅子,从此做个富人家。
也是因为如此,小镇里送信的活计便是少了许多,就连一直呆在小镇大门那边的郑大风,如今也是收拾好了东西,再去了一趟扬家药铺后,便也是随着离开了小镇。
李然陪着草鞋少年走了一趟那边,在从大风兄弟哪里拿回了陈平安应的的酬劳之后,便是与大风兄弟说起了一些悄悄话,只是后者一开始并不乐意,可听到后面,青衫少年,邋遢汉子,勾肩搭背,哈哈大笑,颇为奇怪。
“大风兄弟,一路顺风!”
“干你大爷的玩意,这话不吉利,可不兴说啊!”
“得嘞,不说这话,那你可得记住我说的话。”
“知道了知道了,不就是收个徒弟,到了老龙城,遇见了便是收下。”
言语之间,邋遢汉子的背影已是渐渐模糊,直到越过一块山丘,再也不见。
陈平安心里有着不少疑问,正想开口时,李然忽道:“陈平安,你想学剑不?”
草鞋少年不明所以,只是想了想后,便是从怀里取出了一本泛黄书本,顺势便是递了过去。
李然瞧了一眼,倒是知道对方心中所想,并未收下,只是道:“宁姚那丫头应该和你说过些修行境界,如今我在问你一句,可想学剑?”
陈平安望着面前青衫,有所犹豫,可下一刻,清风吹过,脑海之中便是响起一道温润之音,“跟着他学剑,好处多多。”
李然面色带笑,并未言语。
草鞋少年目色坚定,豁然点头。
下一刻,天地颠倒,光影变幻,等陈平安再次回神之时,便是已经站在了一处湖面之上,湖水干净,宛若镜子,天地清明,一尘不染。
李然手持鸿鹄,站在草鞋少年对面,也不等其开口,便是出声问道:“陈平安,学了这桩剑术,未来的光景里,你就得走一趟剑气长城,去那边杀妖,其中危险极大,你可还是愿意?”
陈平安捏紧拳头,点了点头。
青衫少年蓦然笑道:“虽然抢了某人的面子,但剑术这玩意,他娘的,谁传不是传,对吧阿良!”
言语落下,湖水翻涌,一袭青衫,立剑走桩,天地之间,云水一色,唯有剑气长存,极为震撼。
待李然走完一遭剑气十八亭后,便是长剑入鞘,望着面前少年,问道:“记住了多少!”
草鞋少年挠了挠头,摇了摇头,“对不起,李大哥,我……”
青衫少年打断了对方言语,只是说道:“练拳练剑,皆是一般,并无不同,一次不行,那便多行几次,总会有记住的时候,明白了吗?”
“嗯!”
剑气长城那边,有个杀妖极猛的汉子此刻正与妖族的一位王座大妖打的激烈,正准备一剑斩了对方之时,却是没来由的打了嘭涕。
“他娘的,那家妇人又在念叨大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