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后。
龙都市郊。
天空黑沉沉地压在头顶。
雨还在下。
雨刷器在挡风玻璃上机械地摆动。
“吱嘎,吱嘎”
车里气氛沉闷。
秦翰坐在副驾驶,把那件黑色的冲锋衣帽子往头上一扣,帽檐压得很低。
他伸手去推车门,手指刚碰到把手,动作顿住,但没回头。
“现在是中午十二点。”
秦翰的声音混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听着有点轻飘,像是随时会被风吹散。
他抬起手腕,指了指那块空荡荡的位置。
原本戴在那里的限量版军表,现在正揣在金唱的兜里。
“两个小时。”
秦翰竖起两根手指,在后视镜里晃了晃。
“下午两点我要是没回来,你就直接走。”
“别回头,别停车,油门踩到底,直接去找首长。”
秦翰歪了歪头,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告诉他这活儿太硬,秦翰那小子本事不到家,牙倒给崩了。”
金唱的手,死死攥住方向盘。
“少放屁。”
金唱咬着牙,腮帮子鼓起。
“我不走。”
秦翰乐了,肩膀耸动了两下。
“咔哒。”
车门被推开。
湿冷的风夹杂着雨丝瞬间倒灌进来,把车里的暖气瞬间吹得稀碎。
秦翰一只脚踏进泥水里,黑色的作战靴瞬间被污浊吞没。
“万一真到了那个时候……”
他停顿了一秒,背对着金唱,挺直了脊梁。
“请服从命令,金队长。”
这一声金队长,叫得正经,叫得金唱心脏猛地一抽。
“砰!”
车门重重关上。
隔着满是雨水流淌的挡风玻璃,视线变得扭曲而模糊。
金唱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黑色冲锋衣的身影,像个幽灵,两三步就跨过了护栏。
身形一矮,钻进了路边茂密的绿化带。
那动作太快太熟练,眨眼就没了影。
那是通往龙都监狱外围废弃排水口的死角,也是秦翰推测出的,龙都监狱防御体系里最容易侵入的地方。
金唱一拳砸在方向盘上。
“滴!!!”
喇叭发出尖锐的长鸣,在雨幕下,这道声音荡在空旷荒凉的郊野里,显得格外凄凉。
……
等待的时间,是种折磨。
尤其明知道战友正在几公里外的铁丝网下玩命,而你却只能坐在这个铁盒子里数雨滴的时候。
只要一步走错,就是万劫不复。
龙都监狱那地方,别说人,连只苍蝇飞进去估计都得被扫描出公母。
金唱烦躁地掏出烟盒,抖出两根,掉了一根。
他捡起剩下那根,叼在嘴里。
没点火。
这是特别行动时期的铁律。
潜伏期间,严禁明火,严禁烟味扩散。
哪怕是在这看似安全的车里。
他只能狠狠地咬着烟屁股,让那股苦涩的烟草味在口腔里弥漫,以此来镇压心头那股要命的焦躁。
一点半。
时间好像凝固了。
这该死的秒针是不是坏了?怎么每跳一下都这么费劲?
“咔、咔、咔。”
每一次跳动,都像是有人拿着小锤子在他心口上敲,一下比一下重。
金唱把手伸进兜里。
左边,是那块冰凉的战术手表。
指腹摩挲过表盘,上面有一道细微的裂痕。
右边,是那张只有几克重的银行卡。
里面存着秦翰那个孤儿攒了半辈子的老婆本。
这两样东西,此刻沉得像山,压得金唱喘不过气。
“这王八蛋……”
金唱把嘴里的烟屁股咬得稀烂,烟丝爆了一嘴,又苦又涩。
他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开始过电影。
画面全是血色的。
要是秦翰真折在里头了怎么办?
这是龙都监狱啊!刘建军那老狐狸既然敢把苏诚关在那,怎么可能不做手脚?那地方现在就是个张开了嘴的绞肉机,估计就等着傻子往里跳。
就算秦翰以前对那里熟得像自家后院,可那是多年前了。
万一哪个排气扇改了位置?万一哪个下水道加装了最新的热成像和重力感应?
金唱越想越心慌,背后的冷汗直冒。
“呸!”
他把被咬成烂泥的烟吐在脚垫上,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腰间。
那里别着一把手枪,子弹上膛,关了保险。
金唱眼神发狠,瞳孔里布满了血丝。
如果两点钟秦翰没出来。
他金唱绝对不会走。
去他娘的服从命令!去他娘的大局为重!
他会一脚油门踩到底,直接撞开龙都监狱的正门。
哪怕是用牙咬,哪怕是用头撞,他也要从刘建军的那个铁桶阵里,把兄弟的尸首抢回来!
要死一起死,黄泉路上正好接着斗嘴,省得寂寞。
一点四十。
雨小了点,淅淅沥沥的。
天色依旧阴沉,压抑得让人想发疯。
一点五十。
金唱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绿化带的缺口,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雨水打在灌木叶子上,一颤一颤的。
每一次晃动,金唱的心就跟着提起来,发现是风吹的,又重重落下。
没有人。
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辆车,和这漫天的雨。
一点五十七分!
金唱深吸一口气,肺叶扩张到极限,却吸进了一口凉气。
他的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肌肉紧绷如铁。
倒计时三分钟。
就在这时。
“哗啦。”
远处的灌木丛极其不自然地抖动了一下。
紧接着,一团黑影毫无征兆地从泥地里“长”了出来。
不是那种狼狈的攀爬,也不是那种惊慌的逃窜。
那道身影站直了,动作随意,就像是刚从隔壁便利店买了包烟走出来似的。
那人拍了拍身上的泥水,整理了一下歪掉的帽檐。
左右看了看,确定没尾巴,这才猫着腰,像只灵活的大黑耗子,一溜烟冲着车这边跑过来。
金唱的心脏猛地一缩,紧接着狂跳起来,撞得胸腔生疼。
秦翰!
这孙子回来了!
没缺胳膊少腿,跑得比兔子还快!
金唱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涌,那种劫后余生的狂喜瞬间冲垮了理智。
“咔哒。”
副驾驶的门被一把拉开。
一股子浓烈刺鼻的味道瞬间充满了车厢。
是下水道经年累月的腐臭味。
“呼……呼……”
秦翰一屁股坐进来,大口喘着气,胸膛剧烈起伏。
雨水混合着污泥顺着他的下巴颏往下滴,“啪嗒啪嗒”落在脚垫上,把座位弄湿了一大片。
他的脸脏得像刚从煤堆里刨出来,只剩下一口牙还是白的。
“走!”
秦翰声音沙哑,低喝一声,“开车!回市区!绕路走!”
金唱长出了一口气,那颗悬在嗓子眼的心总算是砸落回了肚子里。
还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
但紧接着,金唱的眉毛就拧成了一个死疙瘩。
他的视线越过秦翰宽厚的肩膀,看向后座。
空的。
只有那件为了接应准备的干衣服孤零零地躺在那。
他又看向秦翰的身后,看向那扇还没关严的车门外。
除了雨,什么都没有。
没人。
苏诚呢?
金唱猛地转过头,死死盯着秦翰那张糊满了黑泥的脸,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刚才的狂喜荡然无存,转成全身透骨的寒意。
“人呢?”
金唱的声音有点抖,那是急的,也是怕的。
两个字,在逼仄的车厢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