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唱的呼吸粗重起来。
“秦翰。”
“人呢?”
秦翰正费劲地在座椅上挪个舒服点的姿势。
听到这话,他眉毛一挑,那张涂满黑泥的脸上,只露出一双眼睛显得格外亮。
“谁?”秦翰问。
金唱感觉脑门上的青筋在跳。
“你说谁?!”
金唱吼了一嗓子,“苏诚!我特么问你苏诚呢!你个混蛋不是进去捞人了吗?你自己爬出来了,把目标苏诚给扔哪了?”
秦翰愣了一下。
随后,他那沾满泥浆的嘴角咧开,露出一口白牙。
“哦,苏诚啊。”
秦翰漫不经心地拍了拍大腿上的泥,“我看你一脸急躁的表情,还以为你是关心我呢,原来是问他。”
金唱想揍人。
如果不这车还在高速行驶,如果不是看这小子刚从鬼门关回来,他绝对一拳头砸过去了。
“少给老子阴阳怪气!”
金唱咬着牙,“你是不是……没带出来?”
这才是金唱最怕的。
如果没带出来,那就是惊动了里面。
那秦翰能活着出来就是奇迹,但也意味着苏诚……彻底没救了。
秦翰从冲锋衣兜里摸索半天,摸出一根已经被水泡得发胀的烟。
他也不嫌弃,叼在嘴里。
也没点火,就是嘬个味儿。
“我要是没把人带出来,我还有脸坐你的车?”秦翰摆头轻笑。
“那人呢?!”金唱更急了。
秦翰指了指窗外,那一排排飞速倒退的防护林。
“丢墙外面了。”
“要是带着个大活人从正门或者侧面溜到达停车场,那得多大的心?刘建军养的那帮看门狗虽然蠢,但鼻子还是灵的。”
“我在C区那个废弃排水口就把人塞出去了。”
秦翰说得轻描淡写。
“外面有人接应?”
金唱反应极快,“你安排了龙焱的崽子?”
“废话。”
秦翰嗤笑一声,“这种脏活累活,我不找自己人找谁?难道找你雷神那帮没脑子的蛮牛?”
金唱没理会他的嘲讽,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一半。
“那现在人去哪了?”
金唱追问,“送去医院了?还是直接送去老首长身边去了?”
秦翰摇摇头。
“都不可靠。”
秦翰眯着眼,“医院里都是监控,去了肯定暴露。至于老首长那里,更是绝对机密众多,也不适合。”
“所以我让人把他带回去了。”
“带回去?”
金唱一脚刹车踩下去,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急刹,“回哪儿?”
秦翰转过头,脸上露出一抹饱含深意的笑容。
“龙焱特战基地。”
“现在,苏诚应该已经坐在咱们龙焱那间最高规格的审讯室里,喝着热开水了。”
车厢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雨刷器还在疯狂摆动。
一秒。
两秒。
三秒。
“噗……”
金唱先是喷了一口气,紧接着,那张紧绷的黑脸瞬间垮掉。
“哈哈哈哈哈!”
金唱猛地拍打着方向盘,笑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卧槽!秦翰!你他娘的……你真是个人才!”
金唱笑得肚子疼,那是紧张过后的彻底释放,也是被这波骚操作给惊到了。
“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啊?”
金唱一边笑一边摇头,指着秦翰,“把人从龙都监狱救出来,反手又给关进龙焱的审讯室?你不怕苏诚那小子,看到似曾相识的场景,有后遗症?嫌他命不够苦是不是?”
“你想想那画面!苏诚刚以为自己自由了,结果一睁眼,好家伙,四周又是熟悉的刑具!”
“哈哈哈哈!笑死老子了!”
金唱笑得浑身发抖。
这招太损了。
也太绝了。
“没办法。”
秦翰也跟着笑,笑声有点发虚,“只有那里……咳咳……只有那里安全。”
“谁能想到呢?谁能想到咱们把人藏在眼皮子底下?”
秦翰仰着头,靠在椅背上。
笑着笑着,他的声音小了下去。
那种得意的劲儿,慢慢散了。
金唱还在乐,他心情大好,脚下的油门也踩得更顺了。
“行,真有你的!”
金唱抹了一把眼角的泪花,“哎对了,既然苏诚安全了,咱们也别去首长那了,先找个澡堂子把你这一身洗洗,臭死了……”
金唱正说着,眼角余光瞥见秦翰有了动作。
秦翰的手,有些颤抖地搭在冲锋衣的拉链上。
“兹拉。”
拉链被缓缓拉开。
秦翰脸上的笑容已经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疲惫。
不是没睡好的疲惫,像是生命力在流失的枯竭感。
他皱紧眉头,像是这一个简单的拉拉链动作,就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头,无力地往后一仰,重重地靠在脏兮兮的头枕上。
原本还是黑漆漆的车厢里,突然多了一抹刺眼的颜色。
金唱下意识地侧过头。
只一眼。
他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刚才还在大笑的嘴,瞬间僵硬。
秦翰的冲锋衣里面,原本应该是一件灰色的战术背心。
现在,它是红色的。
暗红。
粘稠。
还在冒着热气。
那片暗红从秦翰的小腹位置炸开,一路蔓延,浸透了里面的衬衣,甚至顺着裤腰在往下淌。
整个腹部,一片血肉模糊。
秦翰闭着眼按压腹部,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已经没有了血色,甚至开始微微发紫。
但他没喊疼。
一声没吭。
这混蛋,刚才居然还一直在笑!
还一直在跟自己开玩笑!
金唱感觉喉咙里像是塞了一把烧红的炭。
烫得发慌。
堵得难受。
他想说话,想问疼不疼,想喊坚持住,想骂你特么是不是疯了。
但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只要张嘴,出来的可能就是哭声。
他不能哭!
秦翰似乎感觉到了金唱情绪的崩溃。
他没睁眼,睫毛上挂着水珠。
嘴唇动了动。
一丝极其微弱,极其沙哑,甚至有点跑调的声音,从他喉咙里挤了出来。
那是一首歌。
粤语老歌。
“轻轻笑声……”
秦翰喘了一口气,胸膛起伏得很剧烈,似乎牵动伤口,疼得他眉头死锁。
但他还在唱。
“在为我送温暖……”
声音难听,刺耳,却带着一种看透生死的豁达。
“你为我注入快乐强电……”
金唱的眼眶瞬间通红。
他知道这首歌。
他死死咬着牙,咬得咯吱作响。
“草拟大爷的秦翰……”
金唱带着哭腔骂了一句。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把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他张开嘴,用那种比哭还难听的破锣嗓子,附和了上去。
“拥着你……当初温念再涌起……”
雨还在下。
噼里啪啦地打在车顶上,像是无数人在鼓掌,又像是无数人在送行。
车厢里,两个大男人,一个满身是血,一个满眼是泪。
“心里边……童年稚气梦没污染……”
秦翰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弱。
金唱的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哑。
“……此刻是添了新鲜……”
车子在暴雨中咆哮着冲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