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那道门,外界的闪光灯与喧嚣被彻底隔绝。
场内灯火通明,是一片属于名利场的辉煌。
一名佩戴着工作证的年轻女孩早已等候在此,
她看到江辞,脸颊不自觉地泛红,却不敢直视,只是微微躬身,低声引路。
“江辞老师,这边请。”
江辞跟着她,穿过铺着厚重地毯的走廊。
走入主会场,水晶吊灯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无数道视线,或隐晦或直白,胶着在他身上。
江辞没在意。
他的座位在第一排。
当他一步步走向那个位置时,
沿途的演员、导演、制片人,无论咖位大小,都下意识地停止了交谈。
他太静了。
静得与这个名利场的喧嚣格格不入。
终于,他走到了第一排,靠边的位置。
座位内侧,一个身着深灰色定制中山装的中年男人,缓缓站了起来。
秦峰。
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江辞,没有前辈面对后辈时惯有的客套与寒暄。
仿佛时间倒流。
他们又回到了那个压抑昏暗的帐中,
一个是高踞主位,决定他人生死的西楚霸王,
一个是俯首称臣,在屈辱中挣扎求生的沛公刘邦。
江辞停下脚步。
他与秦峰对视。
现场所有的镜头在这一刻都对准了他们。
媒体期待的“新老王权交替”的火药味并没有出现。
秦峰主动伸出了手。
江辞握住。
两只手相握的瞬间,秦峰的心理防线悄然松动。
作为拿过三届金鸡影帝的老戏骨,他从未在一场戏结束后,如此难以释怀。
他赢了天下,可是在《汉楚传奇》的片场,他却清晰地感觉到,
为了让他这个“胜者”赢得合理,那个扮演“败者”的年轻人,付出了比他惨烈百倍的代价。
“那时候我就知道,”秦峰压低了嗓音,“你会坐在这里。”
这句话,一语双关。
既是刘邦对项羽宿命的慨叹。
也是影帝秦峰,对演员江辞最直接的承认。
江辞没有回答,只是回握的手,用了些力。
松开手,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右侧,赵颖菲也早已站起。
她今天穿着一袭改良版的暗红色刺绣长裙,那红色不艳,沉郁得宛如凝固的心头血。
她没开口,只是望着他,目光交汇,心意尽明。
江辞对她点了点头。
而后排。
黄生秋和刘涵予,也站了起来。
饰演亚父范增的老戏骨黄生秋,鬓角花白,他绕到江辞身后,重重地拍了拍江辞的肩膀。
“籍儿。”
他没叫江辞,叫的是项羽的字。
一声“籍儿”,叫得老戏骨自己眼眶都有些泛红。
刘涵予则安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无声地叹了口气。
整个《汉楚传奇》剧组,在这一刻,形成了一个旁人无法插入的场域。
不远处,隔着几排座位的刘炜,将准备好的一套“后生可畏”的场面话,悉数咽回了肚子里。
他看着那几人旁若无人地聚在一起,看着他们之间那种密不透风的氛围。
那不是一个剧组应有的和谐,更像是一群刚刚从沙场归来的袍泽,
带着血气与风霜,坐进了这流光溢彩的殿堂。
他意识到,自己不仅是可能在奖项上输给那个年轻人。
他输得更彻底的,是对角色的投入。
刘炜颓然坐下,选择了沉默。
整个会场,众人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它来自《汉楚传奇》剧组整体散发出的那股从史书中走出的,苍凉厚重的悲剧气息。
导演魏松就坐在江辞的正后方,像个护犊子的大家长,审视着全场。
有个不懂事的年轻摄影师,大概是想抢个独家,
扛着摄像机就想凑到前面去,怼脸拍江辞那张还带着病容的脸。
镜头还没对准,魏松扫了他一眼。
那摄影师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手一抖,讪讪地退了回去。
魏松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终于,全场灯光渐暗。
一片肃静。
没有激昂的开场音乐,没有绚烂的灯光秀。
会场巨大的环绕音响里,响起了一声沉重无比的擂鼓声。
咚!
这声音跳过音响,敲在每个人的心脏上。
全场一静。
咚!
又是一声。
比刚才更沉,更闷。
所有人都懵了,这是什么开场?
咚!
第三声。
大屏幕上,并未出现倒数计时的数字,而是在一片漆黑的背景下,随着鼓声的节奏,显现出一个又一个巨大的,用鲜血写就的字。
【汉】
【楚】
【巨鹿】
【彭城】
【垓下】
【乌江】
……
鼓声越来越密,千军万马奔腾的气势扑面而来!
直播间的弹幕,彻底疯了。
【卧槽!卧槽!卧槽!这是金鸡奖?我他妈以为霸王回魂夜!】
【这开场!金鸡奖疯了?这是直接把颁奖礼变成《汉楚传奇》首映礼了啊!】
【你们看秦峰的脸!他看江辞的那个样子,根本不是在看一个后辈演员,他是在看那个他赢了天下却输了人心的对手!】
【虞姬也在!范增也在!张良也在!他们都来了!我的妈呀,我鸡皮疙瘩起来了!】
【这排面,内娱独一份!今晚之后,再无其他!】
现场,战鼓声在达到顶峰时,戛然而止。
全场鸦雀无声。
一束孤光,从穹顶打下。
它没有照亮舞台上早已就位的主持人,落在了舞台的正中央。
那里,不知何时,竖着一把古剑。
剑身古朴,透着青黑色的冷光,剑柄上缠绕着早已褪色的丝绦。
正是项羽在乌江边,自刎时的那把剑!
全场观众的呼吸都停滞了。
这把剑,对所有看过电影的人来说,就是一个创伤后应激按钮。
它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英雄末路的悲剧。
就在所有人被这把剑攫住心神的时刻。
一阵苍凉幽咽的旋律,毫无预兆地,在会场中响起。
现场演奏。
那声音,如泣如诉。
是埙。
古老的埙声。
坐在第一排的江辞,搁在扶手上的手指动了动。
他不需要思考,身体的本能就已经认出了这首曲子。
是刻进骨子里的记忆。
《四面楚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