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捋了捋胡须，意味深长地说道。
“那些世家大族的子弟，从小在锦绣堆里长大，出入有仆人伺候周全，交往的多是清谈名士，对于田间地头的劳作、市井生活的琐事，能知道多少？”
“他们或许能把经史子集倒背如流，诗词歌赋信手拈来，可如果问起一石粮食多少钱、一匹布是怎么织成的、乡下百姓争水纠纷通常怎么调解，恐怕十有八九会愣在原地。”
“反过来，许多出身寒微的读书人，即便家境贫苦，但生长在民间，对于百姓怎么过日子、地方上有什么物产、行情如何，反而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体会更深。要是考题往这些实际事务上靠一靠......”
长孙无忌扬了扬眉，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李世民更是立刻听懂了长孙无忌话里的弦外之音。
世家子弟的优势在于累世的经学传承、深厚的文化资源与盘根错节的政治人脉。
若只考诗赋文章，经义策论，他们几乎先天立于不败之地。
可一旦考题转向那些在竹帛书本中难以寻到、却深深烙印在生活经验里的“实学”，那天平便可能发生微妙的倾斜。
所以说，这行测，不仅是为了选拔“能干”的官员，更可能成为打破世家垄断、让更多寒门才俊有机会出头的一步暗棋！
想到这儿，李世民心中欣喜不已。
这不仅仅是得到一个选拔人才的良法，更是看到了一条打破僵局，巩固皇权的可行路径！
“妙！妙极了！”
李世民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这行测简直就是一举多得，谋划深远，真乃老成谋国之见！”
随即，他的目光转向楚天青，眼中尽是感激。
“天青，你想得实在是周到！”
显然，在李世民心里，已经把这套制度设计和深远的朝局联系了起来，并且认为这是楚天青深思熟虑后，特意埋下的伏笔。
然而楚天青听了，却是明显愣了一下。
他原本只是想提高一下考生们的常识水平，至于遏制世家门阀......他可真的没想那么远。
他张了张嘴，看着眼前君臣二人那副“你我心照不宣”“此计甚妙”的表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不过很快，楚天青就稳住了心神。
既然这两人把自己想的那么高~
那也是实在也不好扫人家的兴......对吧？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面不改色地说道。
“长孙大人能看出这一点，不愧是当朝宰辅，没错，这行测的目的，确实也有消减士族影响的考虑。”
他随即看向李世民，脸不红心不跳。
“也算是我帮你一个忙。”
听到这话，李世民感动不已。要不是长孙无忌和程咬金在场，他都想给楚天青磕一个。
心中激动难以言表，李世民看见桌上的茶杯，随即拿了起来。
“天青，朕实在不知该如何谢你，这样吧，心意都在这茶里了，朕先干为敬！”
说完，他将茶水一饮而尽，算是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绪。
楚天青则是颇为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
给你帮这么大一个忙，完事儿你就给我敬一杯茶？
真不愧是皇帝，脸真大！
与此同时，李世民放下茶杯又问道。
“这行测，朕大概明白了，那申论呢？这又有什么讲究？”
楚天青摸了摸鼻子，思索了片刻后道。
“这申论嘛，大体可以看作是策论的升级版，或者说......更贴近实际政务的模拟考试。”
“以往的策论，多是让考生围绕经义、史事或一些大政方针发表议论，虽然能看出学识和眼界，但有时难免流于空谈，或者陷入经典注释的旧套路。”
“而申论则是给出一些具体的政务情景或民间案例。”
“比如某地遭了灾该如何赈济、河道淤塞该怎么筹措清淤、甚至是一些民间纠纷的案情摘要，让考生阅读分析，然后要求他们以准官员的身份，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办法，然后写成文书。”
“重点在于考察他们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的能力，以及实际撰写公文的能力，看思路是否清晰，措施是否得当，有没有“办实事”的潜力。”
李世民和长孙无忌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领悟与赞许。
“嗯。”
长孙无忌认同道。
“这样一来，选拔出来的人，就不再是只会坐而论道的清谈客，而是能真正临事决断、理政安民的实干人才。这与陛下求贤若渴、务实治国的初衷，完全契合。”
李世民更是连连点头：“这个法子，就是把书房里的策论，搬到了衙门的公案之上！让士子还没做官，先学习处理政务！好，实在是好！”
他越想越觉得这行测申论设计的周全，既能暗中扶持寒门，又能选拔实干人才，还能引导读书风气转向务实，真是面面俱到！
“不过......”
楚天青看火候差不多了，赶紧补充了一句。
毕竟他可没打算把现有的科举制度全部推倒重来，那样动静太大，也容易招来麻烦。
“也不必完全废除现在的策论。策论考察宏观视野和理论根基，仍有它的价值。”
“依我看，可以在现有策论的基础上稍作调整，融入一些申论的要求。”
“比如，策问题目可以多选用当前朝政中实际存在的难题，或地方上报的典型事务，要求考生不仅引经据典，更要联系实际，提出具体解决办法。这样，策论就不至于空泛，申论的精神也在其中了。”
“这叫旧瓶装新酒，改革的阻力也会小很多。”
“旧瓶装新酒......”
李世民反复品味这句话，眼中越来越亮。
“保留形式，革新内容，潜移默化，才是上策。在策论中融入实务考量，确实又稳妥又高明！”
此时他再看楚天青，简直像在看一座发光的宝藏。
不仅有大谋略，还懂得把握分寸与策略，这样的人才，真是天赐给大唐的珍宝。
“得天青你这一指点，如拨云见日啊！”
李世民由衷感叹，已经迫不及待想召集重臣，商量如何把这些精妙的构想一步步变成现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