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倒不怕她走失初心,时君棠凝视那枚乌木金羽令片刻,终是伸手,将其稳稳握入掌心。
望着暗道的门关上,狄公公亦松了口气,任务完成。
别庄密道出口处,小枣与火儿,巴朵早已候得心焦,见族长身影安然出现,两人悬着的心方才落定,急急迎上前来。
“族长,宫里情形如何?”巴朵问道。
时君棠正欲开口,一道浑厚而沉闷的钟声,陡然自皇城方向传来。
“咚——”
一声未歇,一声又起。
不疾不徐,却沉重得仿佛直接敲在人的心口上,碾过京城的夜空。
时君棠猛然转身望向皇宫方向,那个方才还在她眼前哭喊着让她不要死的小男孩,就这么走完了他的一生。
冷宫破殿中那一年短暂却鲜活的相依仿佛还在昨天,那么鲜活。
皇宫。
文武百官伏跪一地,哀声如潮。
章洵广袖之下的双手紧握成拳,皇帝活的时候那般长命,死的时候说死就死了,那他和棠儿的婚事,岂不是得延后?
殿内。
皇后郁氏连榻上遗容都未曾多看,只冷眼望着伏在榻边哭得格外伤心的刘玚,朝狄公公道:“有劳狄公公,速请几位内阁大人前来。”
“是。”
“玚儿,”皇后转过脸,声音陡然转厉,“国不可一日无君。明日便是你的登基大典,你将是大丛新帝!这般涕泪交加,成何体统?”
刘玚抬起泪眼望着突然变得严厉的母后,母后向来表现得温婉雍容,有母仪天下的风范,可现在,眼中只在痛快,只有毫不掩饰的野心。
“儿臣遵命。”刘玚以袖拭泪,缓缓起身,目光却仍忍不住飘向龙榻上那道已然沉寂的身影。
真心待他的母妃没了,虽然父皇对他没有多少父子之情,可在最后两年里,对他亦是关爱有加的。
半炷香后,内阁两位大学士卞宏、周舒扬及六部尚书章洵等人皆被急召入殿。
半个时辰后,内阁卞宏、周舒扬两位大学士宣读了遗诏:
皇二十二子玚,天资聪颖,孝友仁明......兹遵祖宗成法,即传位于二十二子玚,即日即位......内外文武群臣,其同心辅弼,钦哉!
遗诏很是简单,也没有太多废话。
礼部随即分作两班:一是筹备明日登基大典,二是即刻着手操持国丧。
礼部几乎年年都要备下帝王规制的后事仪程,却年年落空。
礼部尚书都换了不知道几茬。
如今,这桩“大事”总算得以了结。
郁家主匆匆更衣入宫。
皇后殿内,郁氏已换上一身素白宫装。
心腹嬷嬷忙将从礼部取来的臣子丧服,侍候郁家主换上。
“还以为皇帝能多活几年,没想到死得这么突然,”皇后语气冰冷,“本想趁他清醒时求一道赐婚旨意,让玚儿与含韵之事板上钉钉。”
“纵无明旨,刘玚难道还敢悔婚不成?”郁家主不以为意,量那十一岁的孩童也没这般胆量。
“他明日登基,若按制大婚,至少也需等到十五岁之后。含韵如何等得?”皇后蹙眉,沉吟道,“兄长,玚儿毕竟年幼。趁此时机,郁家必须将朝局牢牢握在手中。”
她如今除了自家人,谁也不信。
老皇帝从未真正将她放在眼里.
她养大的孩子还反咬了她一口。
如今的刘玚,若不能牢牢掌控,万一有一日成为刘瑾,对她,对郁家极为不利。
郁家主点点头:“娘娘放心,刘瑾之祸,绝不会重演。皇后娘娘,您一定要记住,您所能依仗的只能是郁家,往后不管任何事,都要以郁家为重。”
“本宫明白。”皇后漠然点头。
江山非她所有,皇帝亦非亲生,即便天下人死绝了,又与她又何干?唯有血脉相连的郁家,才是她真正的根基。
这一夜,白绫素纱挂满京都长街。
时家庭院,夜色沉沉。
时君棠独立阶前,望着天际疏星,老皇帝临终前的面容与幼年刘慕泪眼婆娑的模样交替浮现。
“族长,狄沙公公来了。”巴朵近前禀报。
时君棠转身,就见狄沙公公手捧一摞册籍,身后还跟着一名二十三四左右的年轻男子,那青年身形挺拔如松,默立时亦如标枪般笔直,面容刚毅,眸光沉静却隐含锋锐。
一个温馨的小院,因这男子出现,瞬间像是变成了战场一般。
“时族长,”狄沙躬身,“这些是金羽令历年账册与人员名簿。这位是金羽军现任统领,韩晋。”
韩晋单膝及地,右拳抵膝:“韩晋见过时族长,自今日起,金羽军上下,唯时族长之命是从。”
小枣从狄公公手中接过了历年账册与人员名簿.
时君棠打量着韩晋,温声道:“韩统领请起。未曾想到,统领如此年轻。”她原以为怎么着也得有四五十了。
狄公公笑道:“别看韩统领年轻,他从五岁开始便加入金羽军了,其祖父亦是上一任的金羽军首领。”
韩晋起身,他听过时族长的大名,也听过她的诸多事迹,但没想到会是这般好看的女子,她的身上有世家贵女的端庄典雅气度,打量人的目光冷静明亮,不像一般闺秀那般会避开人的视线。
他还以为能执掌一族的女子必是强势得让人讨厌,现在看来想错了。
四目相对,韩晋赶紧低下头,从袖中拿出一物递上去:“时族长,这是金羽哨,所属影卫,哨响即至。”
时君棠接过,打量了下,是一枚色泽沉黯、似骨似玉的短哨,尾端缀有细细金线。
凑近唇边,轻轻一吹。
“咻——”
一道清越锐响,蓦然划破夜空。
十余道黑影如鬼魅般自檐角、树影、廊柱暗处无声现身,齐齐跪伏于廊外阶前,垂首待命。
动作之快,眨眼而至。
小枣与火儿骇得轻呼一声,连退半步。
时君棠站在廊下平静的打量着这些人,和高七高八的速度不相上下,但金羽卫有上千人之多,而时家影卫连百人都没有。
一旁,巴朵满脸的胜负欲,想一较高下。
韩晋见时族长面对骤现的金羽卫,神色竟无半分波动,心下不由暗生钦佩:一族之长,果然见惯风浪,气度沉稳啊。
“时族长,若没别的事,洒家先回宫了。”狄沙说躬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