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韩从事。
这个韩遂,是一天派人来一次,没有一天落下的。
伺候韩遂的刘府家奴,给刘序也悄悄地汇报过。韩遂表面上装得若无其事,吃饱喝足之后,就带着随从骑马散散心,或者跟张济一起打打猎。
尤其是在张济面前,韩遂显得格外沉得住气,只是摆出生意人的模样,哪怕是特别普通的汤饼、稀粥,韩遂也是吃得谈笑风生。
可是,一旦张济走开,韩遂马上跑到茅房里去掏喉咙,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出来。
“韩从事瘦多了!怕是要饿死在祖厉县了。”家奴悄悄给刘序说。
于是,刘序破例把韩遂的仆人叫了进来。
他坐在崭新的太师椅上,在八仙桌上放着一个热气腾腾的茶碗,里面却是放着白开水。
要是这个时代的茶水好喝,在这么气派的桌子上摆着高档茶具,泡着香茗,二郎腿一翘,慢条斯理地闭上眼睛,跟韩遂的仆人说,格局一下子就打开了。
冯腿腿掀开门帘,走进来一个胖墩墩的汉子,一脸的青春痘。
“请坐啊,我最近穷忙活,没顾上向韩从事问安。”
刘序站起身来,引着青春痘坐在另一张太师椅上。
青春痘拘束地笑着,显然很不适应架在空中坐着,小心翼翼地把屁股搁在椅子上,两条短腿在空中垂着,晃荡。
“我的那个想法,韩从事考虑得怎么样?一九。”刘序笑着说。
青春痘着急了,额角的两个粉刺包,明晃晃地闪着光:“大人,上次不是说二八吗?”
刘序的手指敲打着桌面,缓缓地说:“明说了吧。那个东西,就叫冰糖。你在金城韩家很多年了吧,有没有见过雪白晶莹的糖?”
青春痘摇了摇头,说:“大人,糖不都是黄褐色的吗?”
“李傕将军拜我为师的情景,他给你家韩从事说了没?”
青春痘点了点头,从椅子上离开,眼神里显出惊恐,结结巴巴地说:“李将军说,大人您在天上飞;弹指打出灵药,李将军的肚子就好了。”
刘序不吭声了。
他记得一个家奴说,李傕在张家坞堡的说法跟这个不同,说是师父彩衣飘飘,弹出一道灵光来,击中了自己的天灵盖,疾病马上就好了。
不管怎么说,弟子李傕已经把自己这个师父给神化了。只有师父神化了,弟子才可能脚踏祥云,吓唬世间凡人啊!
可是,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那都是浮云。你坐下来,我给你说。冰糖,乃是天地灵气之所化。我要在夜深人静之时,踩着露水,去仙人居住的地方采摘。这是需要机缘的,也是需要跟仙人们搞好关系的。你懂吗?”
在后世,刘序曾经读到过魏明帝曹叡赏赐大臣凉州白柰的典籍。
大冬天里,曹植等一帮皇室近亲,领受到新鲜的水果,都是惊讶得欢天喜地。大冬天里有新鲜水果吃,而且还是甜如蜜的凉州白柰,激动得曹植马上上书,感谢侄儿曹叡的恩德。
堂堂皇室,在面对新鲜的水果,都这样的喜出望外。刘序完全可以想到,当晶莹剔透的冰糖横空出世,再加上自己悬在空中的神秘人设,一定会有价无市,造成轰动。
这是个物质极端匮乏,生产力极其落后的时代。人们对物质文化的需求,从皇室贵胄到一般民众,都是既追求富足,又追求新奇。
青春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片刻后,青春痘又迟疑地问:“那……真人你是太平道吗?”
“我有必要跟你谈这个吗?你是来谈太平道的吗?你有没有职业道德?”
刘序勃然大怒,除下鞋底,向着青春痘狠狠地抽过去。
青春痘狂叫一声,夺路而逃。
刘序关上门,躺在榻上,踏踏实实睡起了回笼觉。
小套院里,中行越一直睡到下午酉时,怀里的沮渠咩咪光身子滑腻腻的,惹得他打了个哈欠,紧紧搂住,又沉沉地睡去。
直到半个时辰后,小套院里响起喧嚣的人声。
中行越挣开老婆缠绕的胳膊,拉开窗帘,透过窗户纸的小孔望出去,只见冯腿腿带着几个家奴,正在往院子里搬木料。
“啪!”
中行越在老婆的光屁股上一巴掌。
“咱们快起榻吧!我又有活干了。大人安排给你的缝纫活,做得怎么样了?”
沮渠咩咪揉着惺忪的眼睛,蹬开被子,伸着懒腰,说:
“嘤唔……昨天下午就做好了。那衣服的样式,真是新颖。我按着你的身材,咱每人做了一套。”
中行越已经跳下了榻,看着老婆热辣的身子,吞了一口口水,说:“你拿来,我穿上,一起去拜见县丞大人。咱两口子以后要在这院子里生活,活儿要好,要对得起大人的栽培。”
一刻钟后,刘序伸着懒腰,站在房门口,看到了中行越和他的老婆。
中行越的胡须又黑又密,却并不长。身为男子汉,眼睫毛确实分外地长。
沮渠咩咪乖巧地靠在丈夫身边,一只手紧紧地抓着中行越的衣襟,低着头,看起来小鸟依人。
“大人,你见到那些家具了?”中行越龇着白森森的牙齿,灿烂地一笑。
“见到了。告诉你,那桌子,名叫八仙桌,可以围坐八个人。所以,等你忙完眼前的活儿后,还得再做出六把椅子来。对了,那个坐人的,就叫椅子。名叫太师椅。”
中行越认真地点了点头:“大人,我记住了。……大人,你看我的活儿怎么样?”
“很好,非常满意。”
中行越拿着老婆的小手,抖了抖自己的肩膀,说:“那我老婆的活儿呢?您看?”
刘序这才留意到,两个人都穿着按照自己的式样做的衣服。
他走到中行越跟前,手指在针线走过的地方抚摸过去,针脚细密,走线整齐,布料缝合平展,无可挑剔。
“你老婆的活儿,也很好。你们俩,都是人才,难得的人才。”刘序对自己偶然得到的两个宝贝,忍不住赞不绝口。
柳氏站在一旁,好奇地打量着中行越夫妇的穿着,流露出诧异的神色。
刘序看向沮渠咩咪,发现她眉毛弯弯,眸如春水,虽说长得不够精致,也有一种野性的质朴。
但再往下一看,他马上转过头去。
哎哟,这个朴实的老嫂子,她露点了。刘序立刻想到了胸前衣料下的东西,呼之欲出。
“柳氏,带你的这位妹子下去换衣服。告诉你,以后刘府女眷的衣服,就由沮渠氏来设计。”
柳氏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立刻就听出了话里的意思。今后在这刘府,沮渠咩咪将是一个份量不低的角色,自己要拿她当亲妹子看待。
中行越恋恋不舍地看着柳氏牵走了自己的老婆,眼神里有一丝可怜的乞求。
他舔了舔嘴唇,说:“大人,能不能让我老婆晚上陪我睡?”
“看你说的,不陪你陪谁啊?”
中行越又舔了舔嘴唇,说:“大人,她昨晚跟女眷睡在一起。”
刘序不知道这一点,想了想,说:“你傻啊!昨晚她是初次来府里,当然要跟姐妹们熟络一下感情。以后,她就归你了。你老婆嘛!”
中行越龇着白森森的牙齿笑了。双手在大腿上搓着,显然是紧张得手心出了汗。
夫妻俩几年前从北地郡逃出,风风雨雨跌跌撞撞来到这祖厉县,受了太多的苦,无数回死里逃生。
中行越拿老婆当命根子了。虽然会骂她,但离不开她,还担心守护不好她。
刘序从袖筒里取出一张图纸来,递在中行越的手里:
“让你做桌椅,那是试试水。这才是要你干的大功德。我要靠这个东西,把关川河水引到地里。我要浇地,你明白吗?”
中行越点了点头,看着书中的图纸,立刻换了一个人似的,蹲在地上琢磨起来。
胡车儿早就运了一回木料回来了,怀里逗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鸟,笑嘻嘻地看着中行越在地上念念叨叨,精神焕发地对刘序说:
“大人,木料都放好了。小套院里卸了七根松木,其他的三百根松木,都是可以做椽的,全在河滩上了。还运来了十根大木,可以做檩子。”
这些,刘序是知道的。
胡车儿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带着一百飞熊军,还有800多名百姓回来了。
今天的收获,是很丰富的。一想到能够给河滩上的百姓们建房子,还能引水灌溉,刘序的心情顿感畅快。
祖厉县,将是他在凉州的基地。在这个地方,要把业务做扎实,农业发展好,工商业经营好,人心拉拢好。
这个时代里,本乡本土,是一个人事业的根基。
“你们等着吧?让阿狗回来了在这里等着,今晚我要亲自下厨。”刘序已经受够了五谷粥和汤饼,决心自己做饭。
阿狗恰好回来了,浑身上下都是泥巴,跺着脚上的泥水,说:“大人,鹯阴县的粮食,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