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脸的韩遂,竟然也来刘府里蹭吃蹭喝。
当偌大的刘府里,每一进院子里都有着捧着一个大瓷碗,或站着,或蹲着吃饭时,刘序走出厨房,甩了甩胳膊,看场面真有点儿丐帮大会的感觉。
都是一些饿死鬼投胎的。吃的顶少的,还是李傕送来的鲜卑女孩子,每人只吃了两碗,扶着柱子嘤嘤呜呜地叫。
张绣的远房老婆子,闷头闷脑地吃了四碗,差点儿背过气去,由柳氏带着一个婆娘,两个人搀扶了出去。
刘序也给自己拉了一晚,跟大哥刘隽一同蹲在第二进院子的梨树下,两个人默默地吃,下着独头蒜,一切尽在不言中。
刘隽喝干了碗里的汤,伸着五指,惊叹地说:“弟啊,五碗了。整整五碗,我在张家坞堡都没放开吃,才吃了三碗。”
话音刚落,就看见韩遂也是不请自来,已经走到了第二进院子门口。
月光下,他手捻胡须,忍着肚子咕咕的叫声,儒雅地笑着。
“韩从事?”刘隽走过去,双手端着空碗,殷勤地打招呼,“来来来,吃饭。”
韩遂微微一笑:“不。我吃过了,只是过来转转。”
刘序听他说话气虚,吐字都不大清楚,知道他嘴巴也是干的,却依然笑容满面地说:“请韩从事屋子里坐。既然吃过饭了,那就上茶。管家,快上茶,上好茶!”
空腹,最怕的就是喝茶,会增加饥饿感,也会诱发低血糖。
满院子都是清香牛肉面的味道。韩遂在堂屋里正襟危坐,看见刘隽兄弟一脸诚恳地冲着自己笑,刘序手里还端着半碗面。
屋外传来家奴们吸溜牛肉面的声音,韩遂真想给自己嘴上一巴掌。明明快要饿死了,这几天就没有吃好过一顿饭,偏偏要打肿脸充胖子,说自己吃过了。
“咳……哈哈……”韩遂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整理好语言。
“韩从事你有话就说。咱们都是自己人,老朋友了啊!”刘序把茶杯往前一推。
那要不就谈生意吧。韩遂这样想着,脑子里却有些乱。
“呃,你说的那个一九……我想……”韩遂准备接受这个价码了。饥饿,让人的意志力变得脆弱。
“二八,还是二八。”刘序伸出两根指头。
“哦,又涨了?”韩遂喝了一口茶,嘴角溢出笑来。
“当然了,条件也增加了。”刘序端着碗,吃了一口面。
“哦!”韩遂望着刘序的饭碗,“说来听听。”
“咱们只谈冰糖。这是采天地之灵气所炼成的,我得冒着生命危险去天宫摘取。但是看在我大哥的面上,我八你二。不过,韩从事你得让我大哥升官。”
刘隽听了,激动得热血沸腾,左顾右盼,呼吸加快,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多大的官?”韩遂又喝了一口茶。
“武威郡……太守。”刘序说完,端起碗来喝干了汤。
刘隽激动地站起来,却谦虚地说:“韩从事,我弟弟说胡话呢。我不行,我区区一个祖厉县县长,我出身贫寒,我何德何能……”
他突然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呜咽起来。
韩遂俯视着哭泣的刘隽,凝思片刻,说:“事成以后呢?”
刘隽拿出一个早已拟好的合同,在灯光下摊在桌上,说:“事成之后,咱们续签三年的合同。”
“哦?合同?”韩遂放下茶杯,将合同拿在手上细细端详,“这么说,你先跟我签一年的合同?这我有点亏啊!”
刘序伸了个懒腰,轻松地说:“我弟子李傕,我不需要让利,他都能给我卖出去。”
“说的有理。那你为啥还跟我谈?”
刘序皱着眉头,严肃地说:“因为,你是专业的。”
韩遂点了点头。
刘隽从地上站起来,苦笑一声,眼巴巴地望着韩遂,拱手行礼说:“那真就……拜托韩从事了啊!”
“不必客气。”刘序与韩遂异口同声地说。
“大哥,咱们这是在谈合作,并不是求着韩从事。韩从事是凉州豪门,几百年的望族,一定会做出决断。合作,还是不合作,一句话的事。”
韩遂一巴掌拍在几案上,站起身来,说:“就这么定了!”
他已经摸出刘序的心思了,再不肯有丝毫松动了。然而,像刘序这样的干脆利落之人,以后合作的好处还多着呢。
再说,只要这合作关系建立了,刘序这儿的生意就姓韩了,就给垄断了。凉州韩家的名号,会让多少竞争者望风而降。
“韩从事,你看咱们都合作了。你还是多少吃点儿吧?”刘序再一次询问。
韩遂捋着胡须,笑着跪坐下来:“客随主便。那我就少吃一点儿。”
于是,韩遂吃了六碗,一直吃到绝大多数的家奴们都睡了。
子时,钟鼓楼的钟声回荡在城内。喂猪的一个家奴从猪圈里走来,路过第二进院子的堂屋时,发现在灯光的照映下,韩遂捞起一筷子面,还在荡气回肠地吸溜。
那家奴揉了揉瞌睡的眼睛,听着刘隽慷慨激昂地大声说着,韩遂不停地吸溜着,都像是梦中的一样不真实。
在梨树下,家奴不小心碰到一个人的脚,自己一看,原来是县丞大人在打瞌睡。
“大人,你怎么还不睡?”
刘序打了个哈欠:“我在等着给韩从事拉呢。你干啥去了?”
“哦,我喂猪啊,有个猪崽不太乖。大人你还是早点睡吧!”
刘序靠着树,迷迷糊糊地说:“知道了……”
韩遂原本还想吃一碗。把空碗放在几案上,看着眼前吐沫四溅的刘隽,眼神暗示了好几次。但刘隽正在升官发财的兴奋劲儿上,竟然连最明白的暗示也看不懂了。
最后,韩遂儒雅一笑,捋着胡须说:“我再少吃一点儿……”
刘隽被打断话头,连忙冲着院子里喊叫:“序儿,序儿,快给韩从事拉一碗。”
院子里没有人回答,只是传来刘序悠长的鼾声。
韩遂站起身来,这才发现自己吃多了。一个人坐着吃饭和站着吃饭,效果是完全不同的。后一种吃法,可以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胀住了。
韩遂猛然发现自己行走困难了,像是临产的孕妇,但毕竟是凉州韩家的后人,架子不能倒。于是,看起来更加优雅,像个手捋胡须的企鹅。
“韩从事,韩从事?”刘隽发觉韩遂有些奇怪,却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我没饱,我真没饱……”韩遂摇晃着走出堂屋,嘴里还不忘谦虚着,在梨树下看了一眼刘序,想说两句话,但实在弯不下腰来。
刘隽跟在后面,满脑子想的却是当上武威郡太守以后的盛况,迷迷糊糊跟着韩从事,一直跟到大门口。
按理说,这么迟了,应该留韩从事住下。但刘隽站在门口,竟然激动地叫道:“韩从事,拜托了啊!”
韩遂头也没回,挥了挥手:“你放心。我没饱,我好着呢……”
等到身后刘府的大门关上,韩遂立刻双手抱住一颗大树,手指头伸进喉咙里,哗啦啦吐出来了一大摊。
吐掉了,顿时轻松多了。韩遂仰望着祖厉县天穹上的半个月亮,跌跌撞撞走到将军馆时,突然感到又有点儿饿。
“坏了,刚才一下子给吐干净了!”
韩遂漱了口,躺在榻上,家奴伺候着睡下。他伸手摸到刘序给的合同,立刻就确定好了返回凉州刺史府的时间。
肚子又开始咕咕叫了,韩遂吹灭了灯,决心用毅力对抗饥饿。
人生啊,有时候明明满载而归,到头来却是空忙一场。
但冰糖生意到底还是谈成了。凭着这一稀罕物,凉州韩家又将打出一片新天地,在他韩遂这一代的手里,开创出更好的局面。
这个夜里,刘隽激动得睡不着,半夜里起来,一个人在院子里自言自语。
韩遂也是激动得坐立不安,再加上饥饿,他索性坐在榻上喝开水,踌躇满志地思考美好的未来。
天麻麻亮时,韩遂想到了此行的另一个目的:刘序是不是太平道的成员,万一是呢?万一又不是呢?
是了好,还是不是了好,韩遂拿不定主意。
从大汉朝全国来看,长江以北到处都有太平道,凉州的太平道刚开始蔓延。这是一股陌生的势力,已经渗透到了皇宫内苑。
韩遂看不透,还是想找刘序探一探口风。上次跟刘序探口风的家奴,被刘序赶出了府门,韩遂准备委婉一些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