湟中的美酒西海曲,竟然比负有盛名的祖厉老窖上头,一夜之后,还是有些脑壳痛。
“两只老虎,两只老虎,跑得快,跑得快……”
窗外,不知是斧子还是锯子,唱着歌蹦蹦跳跳地跑远了。
刘序被吵醒后,立刻就想起了迷当羌的两只老虎。那样惊心动魄的一幕,越想越觉得后怕。
老虎扑向自己的一幕,那血盆大口,这辈子是永远也忘不了了。也真是命不该绝,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打火机恰好点着了芨芨草。
芨芨草是特别容易蔓延火种的,瞬间又点燃了蓬蓬草,而蓬蓬草是出了名的能窜火苗,一下子窜起两三米高的火头,还能发出轰隆隆的啸叫。
火苗一窜起来,老虎当即愣了愣。
刘序手中的激光笔,准确地投射到老虎的两只眼睛上,下一秒,他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将腰间的佩刀抽出,径直插入老虎的心口,竟然一击毙命。
“麴义,对,那个湟中汉子。”
刘序翻身起来,昨晚与麴义的交谈竟然断片了,零零碎碎有些印象,似乎是在梦里发生的。
不管他如何回想,只是对杀死老虎的情景记忆深刻,后脊背发凉。
“那么,我是怎么回来的?韩香姊那个丫头呢?麴义跑哪儿去了?”
他简单洗漱了一下,走出门去,看见对面的墙上,挂着一面大纸,纸上用隶书写着“山、水、石、田、木、人”几个字,还配有象形图画。
每一个字的运笔,遒劲有力,笔画间相互照应,阴柔相济。刘序也是练过书法的,第一眼就喜欢上这几个字了。以往,虫虫写账本,看起来只是工整,但这丫头一旦发力,灵动典丽的审美素养,便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了。
他坐在门口的太师椅上欣赏良久,对虫虫的身世更感好奇,也推测出昨天晚上虫虫一定给大家授课了。
阿狗走了过来,神秘地笑了笑,也坐在刘序身旁:“大人,你以后可不敢乱跑了,害得我们一通好找。再晚一些去,你们就会被狼吃掉。”
刘序一阵愕然:“有那么可怕?你说来听听。”
最先发现刘序不在的,是虫虫,然后是冯腿腿。天黑以后,刘序还没有回家,冯腿腿还以为刘序在跟韩香姊腻歪呢,真没忍心惊动。
后来,韩香姊贴身的婆子跑来府上要人,全家人才觉得闹大了。冯腿腿当即嚎啕大哭,不住口地说刘府要完了。
府里乱哄哄的,就连深居简出的刘隽也被惊动了,一听是自己的弟弟不见了,第一个骑上马,带了胡车儿的百人骑,还有阿狗,大伙儿分散开来,在祖厉县里里外外一通搜寻。
折腾许久后,问到了胡商那里。几个胡商说,他们在黄昏时分见到刘序骑马进了硝沟坪,去寻找一个漂亮姑娘。
刘隽气得乱骂,又带着胡车儿、阿狗及百人骑,一群人蜂涌进了硝沟坪。
他们先是见到了一只死老虎,已经被狼群撕咬得粉碎,刘隽的心立刻就凉了,趴在马鞍子上,哭得没了人声。
可是,转过硝沟坪,大伙儿又隐约听到了醉汉桥着舌头唱歌的声音,众人心中惊疑,还以为在深山里遇到了鬼。
等到见了火光,大家心里一阵放松。到了近前,人人又后怕起来。
七只狼已经包围了地上横七竖八的人群,正在周围兜着圈子试探。这要是迟来一步,不知会有几个人葬身狼腹。
飞熊军一通远射,七匹狼无一例外地横死当场。刘隽下了马,擦干眼泪,快步来到了弟弟身旁。
刘序坐在树下,已经睡着了,俯着身子,将韩香姊的半个身子覆盖着。
刘隽环视一圈,周围并没有女眷,眼前这丫头又着实难办。想了想,这丫头将来嫁过来,也就是自己弟妹,横竖是自己家人,也只有自己上手抱了。
等到把刘序与韩香姊驮在马背上,眼前不认识的十几个汉子,却让大伙儿犯了难。
既然是与刘序喝酒的朋友,那也就是自己人。刘隽不知道弟弟是怎么认识他们的,哪怕是从道义的角度出发,也不能置之不理。
就在这时,从迷当羌部落的方向,来了一串火把,到了近前,刘隽就认了出来,正是迷当羌的当家人迷棠。
多年来,迷当羌一直低调地发展,勉力支撑着祖厉县一半的税赋,迷棠与刘隽的关系也还说得过去。
双方见了面,刘隽才知道跟弟弟喝酒的人是湟中麴家人,正是迷当羌的客人。
“嗨,丢人。我竟然喝醉了。”
听着阿狗的讲述,刘序只觉得没脸再往下听。自己一直瞧不上大汉朝的酒,没想到不经意间也给喝醉了。
“那汉子是麴义,我原本想拉拢他,跟着咱们一起赚大钱的。”刘序的回忆被唤起了,昨晚上喝醉前的情景浮上心头。
他想起了指给麴义的第二条道路,那就是留在祖厉县发财。
“应该是吧。那汉子被迷棠带走时,带着酒意哈哈大笑,还跑到你的马前,一个劲儿地对你说话。可是,大人你醉成那样了,啥也不知道啊。”
刘序笑了笑:“他大概说了些啥?”
阿狗咳嗽了一下,学着麴义的语气,惟妙惟肖地扮演起来:
“大师啊,就你看得起我麴义。你说我跟了袁绍,会在界桥大战上扬名立万,也会死在袁绍手中。呜呜……我也很矛盾啊。
“要是跟了大人你,离家近,每年清明节,我老娘的坟头,还可以添一些土,磕几个头。我娘埋在了那里,那里就是我一辈子的根。
“你容我想想啊!男儿谁不想建功立业,可谁也不想离家万里。”
刘序沉默了。
他不清楚麴义从湟中赶到祖厉县的直接原因,但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悍将,如此的重情重义,若是就此去了河北,总觉得自己损失了什么。
他朦胧记得,麴义似乎说,迷当羌发现了一个宝物,作为有些姻亲关系的部落,迷棠向湟中的烧当羌发出了邀请。
烧当羌却只派出了一个庶子来参加,由此看来,那宝物也未必是多么稀罕的玩意儿。
这一刻,他又想起自己的电动三轮车来。可是,电动三轮车怎么会不稀罕呢?只怕烧当羌会派人来抢,也未可知。
“韩香姊呢?”
阿狗愣了片刻,说:“她醒得很早,天不亮就返回将军馆了。”
“也就是说,她昨晚在咱们府里睡的。”
阿狗点了点头。
“谁安排的,睡在哪里?”
阿狗脸红了,笑了笑,说:“是县长安排的,府里只有小套院那边的屋子雅致,原是准备给朱八八老婆睡的。”
刘序瞬间感觉不好了。
大哥莫非是不知道中行越的行事作风,把一个黄花大闺女安排在沮渠咩咪的隔壁,这一晚上下来,岂不是给熏陶坏了?
中行越两口子一旦兴奋起来,嘴上念叨的零碎可不少,除非韩香姊睡得很踏实,否则,她就不得不当一个旁听生,自学成才。
唉,她天不亮就走了,可见根本就没有睡好。
简单吃了一点早餐,刘序就想立刻去找韩香姊。
韩遂这女儿,连老虎都敢打,怪不得没人能管得住,纯粹就是一个野人,也怪不得一见到刘序就要求抱抱,还直接从马背上擒了过去。
放下碗筷,在向着前院走的时候,他蓦然想到一个词来:枭雄,女枭雄。
刘隽站在第一进院子的槐树下,叉腰看着天上飞过的鸽子群,斧子和锯子唱着两只老虎,绕着刘隽在捉迷藏。
县长大人看起来也是喜欢孩子,不时地闪躲着,担心撞翻了两个小淘气。
刘序闪在院门口,正想掉头就走,大哥双目灼灼地瞪过来,叫道:“你给我过来!”
苦笑一声,刘序向着大哥走去。昨晚的事情怪自己,没有人有权利让自己的亲人们提心吊胆。
“大哥,我错了。”刘序笑着,走到大哥身后,殷切地揉捏起肩膀来。
“嘤唔……”刘隽舒服地呻吟一声,走到槐树下的太师椅上,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我怎么一看见姓麴的人,就窜起来一股无明业火。”许久后,刘隽吐出一口浊气,说。
可能是心灵感应吧。在真实的历史中,杀害刘隽的,正是湟中来的麴家人。
刘序的手颤抖了一下,眼前鲜活的大哥,若是被任谁伤害了,在这个世界上,可就是自己孤零零一个人了。
从目前来说,自己还没有改变过历史的任何轨迹,不管是冰糖还是桌椅,只是搞来了短期内吃不完的粮食。
要是李傕将胡车儿调走,自己依然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刘县丞。张济随时会翻脸,迷当羌也随时可能会被激反。184年近在咫尺,黄巾起义的扰流会波及金城郡,将有新的一轮羌乱在凉州发生。
“咱们太弱小了。我经常做羌人围城的噩梦,梦见自己的头颅挂在九尺杆头,梦见母亲在为我收尸。我就在空中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