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微亮,东方既白。
卯时。
街上渐渐有了人影,飘然而起的烟火气,将潭州自冷夜中唤醒。
内城,斩妖司。
莫诳语走出里间,来到斩妖司大堂。
赵功名、李昭、章有余等一干官员,已在此等得心焦,茶汤喝得有些涨肚。
莫诳语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接过身旁小吏递来的茶杯。
刚欲喝上一口,却又沉眉轻叹将其放下。
“尊者,是没得法子么?”章有余不禁急急追问。
今晨这场变故,恰影响了他家闺女,这心中惶惶已让他神态疲乏许多。
故而,他且算是在场最为在意结果的一个。
再一个,相比在场另外几位,他的确算是较为“爱民”的一位官员。
毕竟他只一介文官,不似武官可斩妖护城得功勋。
文官仕途升迁的唯一解,非“民意”不可为。
是以他最先开口。
莫诳语无意识转动着桌上茶杯,眸子里空洞无神。
良久。
众人面面相觑时,他忽然开了口:“倒不是没得法子,只是……”
说着他顿了顿,仿佛理清了语序,才将他之前所做之事一一道来。
……
先是结果。
将“石伥”转化回人,是可行的!
莫诳语刻意控制变量,以“清心羽”、“火浣布”、“拍额”三种方式,在一众石伥身上试了个遍。
期间或两两组合,或三者并出,各式变量都力争严谨。
终于,让他试出了门道。
好在有一粟河边张千、朱宅沈家夫妇、以及香花楼里一众恩客娼妓,可用样本够多够杂,这才能试出结果。
清心羽面对已转化的石伥,确是能起到缓解作用。
其中尤以一粟河张千最为明显。
那清心羽贴在此人额头上,他立时变得清醒许多,眼中血色褪去泰半。
但他依旧还是石伥,脸上诡笑不减半点。
便得出结论:清心羽只能让石伥安静许多,神智随之渐醒。
莫诳语又以火浣布做重点。
发现其“封镇”之用,只能用以封住众石伥身体上的异化。
譬如说,石伥本是不惧伤痛。
可若火浣布缠在石伥身上任意位置,便能让其再次察觉躯体上的剧痛。
进而凄惨大叫,有伤重者,更眼看要暴毙当场。
火浣布一撤,石伥又回原状,视满身伤痛于不顾,诡谲阴森地发笑。
遂有第二结论:火浣布可镇住石伥躯体异变,令其失去不惧伤痛之特性。
再然后,便是第三样——“拍额”。
一开始,莫诳语自己都不觉得这能算一个法子。
彼时制住雷曦,他完全是顺势而为,雷曦的变化不一定与这有关。
可有枣没枣打三竿,来都来了总要试试。
这一试,还真教他试出些东西来!
前头几次拍额并无建树,他本已准备放弃。
可转念一想,或许是姿势角度不对。
遂又照着香花楼里救雷曦时的那般姿态与力度,一掌拍在石伥额头。
竟好似点中了死穴,石伥一触既倒!
那石伥躯体与思维犹是未变,却好似断了线的木偶,软在地上抽搐良久。
大抵一刻钟后,这东西才重新起身,又成那诡异模样。
接连再试几个,结果不见差异。
虽不知其中原理。
但由此又得出第三结论:以斜上推拍之势、用推桌般的力道,击中石伥额顶眉心处,便能让这石伥停摆近一刻钟。
……
话至此处,莫诳语有些口干舌燥,便喝起了茶。
可把章有余急得不行。
便又接着追问:“尊者,莫非仅此而已?”
“只可进行针对,却没法子将这些人转变回来么?”
莫诳语摇了摇头,放下茶杯。
“倒不是没有,我后将三个法子一并用出,顺序交替更换,却教老夫试出了个定能成功的法子。”
“先以老夫这法宝火浣布镇住石伥,再将那清心羽贴在其额顶眉心处,最后以推掌拍额,便能让其转化回人。”
说着他努嘴,向章有余身后示意,“便似章县令你家小女那般。”
章有余回看了眼身后雷曦,忍不住老眼红润。
只可惜人家雷曦不太领情,背手立直站在一边,目不斜视仿若木头。
而莫诳语这话没继续下去,又让对面赵功名沉了沉眉。
“尊者既能将石伥转化而回,怎的又是满面愁容?”
莫诳语“嗐”了一声,仿佛抽了骨头般,瘫坐在胡床里。
“诸位且先想想,这些被转作石伥的可怜人儿,都做了些甚?”
“……”
众人默然。
莫诳语则眼神空洞,呢喃自语。
“里头共十三人,老夫以这法子救回七人。”
他还因此得了七颗“业果”,让他略微惊讶。
“有个伤势最轻的,脑子也最清醒,一瞬回想起‘自己"之前所作所为,当时就吓疯了。”
“那沈家夫妇醒了神,却是大哭大叫、又呕又吐,跟着惊觉他二人已背上命案,便当我的面双双撞墙而死。”
“彼时我正拦着三个赤身的汉子,那三人互相叫骂厮打,问候彼此十八辈祖宗,那气急败坏的样子,比石伥还要石伥,遂让老夫没能拦下沈家夫妇。”
说着他脸上露出费解。
“此三人平素里有何怨怼?”
“平素没有,反倒是酒场知己亲朋。”赵功名笑了笑,“可身化石伥后,此三人交相苟合,行龙阳之好,遂……”
莫诳语连忙抬手,“懂了懂了,我晓得他三人为何要打生打死了。”
“尊者说有七人,这还有一人是?”章有余又问。
说起这最后一个,莫诳语嘴角忽而变得玩味。
他将眼神递向赵功名,徐徐咧开嘴角。
“这最后一人,乃是一粟河张千。”
“却教老夫好生意外,此人恢复理智过后,竟一反常态狂怒不已,嚷嚷着要见你哩……赵千户。”
齐刷刷地,在场眼神向赵功名汇聚而去。
直面众人逼视,赵功名却泰然自若。
“哦?我与此人无有半分交集,却不知为何偏生要点名见我?”
莫诳语呵呵笑道:“与你赵千户,自是没得半分交集。”
“可他与你那悬尸城门的好表侄,似乎不止一面之缘。”
“潭州城里谁人不知,赵子誊是你赵千户的好表侄呢?”
“兴许是因着这层关系,张千才嚷嚷着要见你罢?”
“赵千户,你说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