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元绪一番话方落地。
几人顿是面面相觑,唯独悍娇虎不为所动。
“大帅说笑了。”李昭道:“人间梦幻皆为泡影空虚,便是梦中修行,又如何能返现己身?”
元绪又是那般高深莫测的笑。
“小儿夜梦一场,时有尿榻;少年春梦一刻,定有梦遗。”
“谁说……黄粱一枕便是虚假?”
“小郎子,你入那苏乞儿梦中,可曾觉着虚假?”
众人便又看向火行郎。
莫诳语微微摇头,眉目凝重了些。
“回大帅的话,非但不觉虚假,反倒真实难辨……尤以心中愤懑最甚,虽梦醒亦不曾挪移。”
“瞧……”元绪便摊手笑了,“梦虽飘渺,却非无根浮萍,不是么?”
“至于能从梦中带回多少感悟与变化,便全看众位悟性了。”
旁人且不说,至少莫诳语觉得这招可行。
他眼下最缺的,正是时间。
自从来了潭州,他几近一刻不曾停歇,便是伏诛毒虺郎君所得的“业果”,至今也来不及动用。
他心中那份“神通予他人”的小心思,更不曾有机会试验。
遂问道:“那入梦之法,可是大帅施展妖术所致?”
元绪点头。
“这梦之基石从何而来?可是天马行空?抑或……有迹可循?”
“自然有迹可循。”元绪笑得愈加赞赏,“老朽之“梦界”,全依梦主之记忆所搭建。”
“梦主已有的,便还会有……梦主不曾有的,却也难“无中生有”。”
莫诳语凝眉思忖半晌,又将疑惑直指本质。
“若是身外之物,譬如法宝……其梦中变化也是取自“我之预想”么?”
元绪脸上神情愈是欣喜,便又解释道:“人有记忆,物也有之。”
“梦主手中法宝之变化,便是它之记忆,亦是“它之预想”。”
“梦中有何变化,梦醒便也趋同。”
元绪这话,可算是个大惊喜。
莫诳语听罢,几乎毫不犹豫道:“烦请大帅先与某试上一试,莫某有一奇异法宝,想试试能否在梦中活用。”
元绪便将手一挥。
“嗙”的一下,莫诳语脑门立时砸在了桌面上,碗碟茶盏齐而轻颤。
众人微愣。
继而才反应过来,火行郎已被元绪大帅送入“梦界”。
紧接着。
莫诳语猝然又坐直了身,瞪大的眼眸中满是惊喜。
立时他便掏出本小册子,摆在桌面翻开。
众人下意识去瞧,却是本“无字天书”。
可莫诳语看得仔细,仿佛上头真写着不少东西。
“可行!”忽而他惊喜出声。
影神图中业果并无变化!
方才短瞬,梦中已是半日。
梦界中,莫诳语试着唤出影神图,发现果真能用!
非但能用,梦中“业果”耗去之后,一个念头回想,竟又能回转如初!
这便使得“业果”之消耗有了反悔余地。
遂能让莫诳语不断试错,进而寻出个最佳的“业果”使用方法,而非莽头就点,一锤子买卖。
真好似未卜先知般!
借助梦中这般经验,先能寻出手中“业果”如何使用才最有性价比,继而也能做好往后规划。
此番前去直取天刹,免不得要杀些妖类,期间定能再得业果。
可届时定是忙乱,又如何有功夫确定,得手的业果该如何用?
而入了梦中,便能借试错机会,规划好往后“升级”路线。
待得了业果,立时便可按部就班着来!
似这般便利,如何不是大惊喜?
想通这层之后,他立时梦中自毙,这便惊醒过来。
合上小册子,莫诳语又问:“大帅这梦界,可否能将他人也拉进梦中?”
元绪便嗔怪起来:“小郎子既已入过苏乞儿之梦,又何必再问这些空话?”
答案便很明显了。
莫诳语立时起身向外去,“大帅且稍候,莫某还需寻来一人,章县令,请问曦妹子闺房何在?”
“啊?尊者这是要作甚?”章有余一惊,立时追了出去。
只余下书房中三人面面相觑。
……
章府第三进院,偏房中。
此处自然不是雷曦闺房,而是专用于府上奴仆洗浴的地方。
眼下,雷曦正为苏乞儿细细擦洗着身子。
可惜她本就不善伺候人,苏乞儿又好似那狸奴,在水中极不安分,这番洗浴乱得那叫个昏天黑地。
“娘子来了!”
门外奴婢忽地欣喜出声。
“十三娘,娘子来了!”
雷曦尚未反应过来,已有美妇入得门来。
那般明眸皓齿、那般成熟美艳,竟与雷曦颇为相似。
或说……该是雷曦似她。
此乃雷曦生母,章府大夫人雷凌花。
“阿娘……”雷曦愣了一愣。
却被雷凌花上前来,不由分说先赏了个大嘴巴子。
“逆子!”她泣声骂道:“你可知阿娘近些日子有多担心?!”
雷曦捂脸不语,只埋着头。
紧接着,却被拥入一个温暖怡人的怀抱。
雷凌花将她紧紧入怀,泣不成声。
“你这逆子……教阿娘好生担心……”
雷曦本是将身绷紧,渐渐却又松软下来,抬手轻轻回抱。
“阿娘……是孩儿不孝,让阿娘操心了。”
雷凌花却没了气愤,只自顾自泣声低语:“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苏乞儿泡在木盆中,望着相拥的母女愣愣发呆。
没来由的,她眼中泛起缅怀与憧憬。
俄而。
雷凌花才松开怀抱,揩去眼角泪痕,又看向痴望着她的苏乞儿。
“曦儿,这莫非便是……”
“嗯。”雷曦讷讷点头,“是白缨。”
“你当真要接她入府?”雷凌花凑过去悄声道:“当年可是你阿爷他……”
“孩儿晓得。”雷曦却出声打断:“便是因此,孩儿心有歉疚,才不愿见白缨再这么下去。”
雷凌花眸中秋波流转,抬手轻抚雷曦螓首,“傻曦儿……这些陈年旧事,本不该由你来担着的。”
“可总该有人担着。”雷曦道:“旁人不愿,那便由孩儿来罢。”
雷凌花登时轻笑,又上前去将她拥入软怀。
“阿娘没看错,十三娘确是个心善的好娘子。”
“闻说你已将白缨认做义妹,那阿娘岂不是平白多了个闺女?”
雷曦略有尴尬,“孩儿骄纵,给阿娘阿爷添麻烦了,阿娘莫要怨孩儿……”
“傻曦儿,阿娘怎会怨你?”雷凌花轻轻将她脑门拍打,嗔道:“你打小心善却又好强,近些年护着她,阿娘早便料想,终有一日你会将她领进家来。”
“阿娘只是觉着,这于她而言……未免太过不该,毕竟咱家阿郎是……唉,不说这些丧气话了。”
说着雷凌花来到木盆前蹲下,笑呵呵道:“缨娘,往后我就是你阿娘啦。”
“阿娘……”苏乞儿痴痴念叨着。
“唉~”雷凌花轻声应着,抬起柔荑摸了摸苏乞儿干瘦的侧脸,“可怜孩子,本不该吃这些苦的……”
忽而。
哗啦一声。
苏乞儿从浴汤中捧起双手。
乳白热汤从其掌心垂落,渐而一颗血红的玉石露出面来。
“阿娘,女儿……女儿没弄丢,女儿一直带着哩……”
那湿发之下的双眼,不知何时已润得通红。
“女……女儿,女儿一直护着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