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血色玉石露出面来,雷曦不觉呼吸微窒。
便是这个……
这便是潭州石伥案之元凶。
它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
却偏偏是颗一点就炸的暗雷……
分明有太多方法将其易手而来,严加看管。
可偏偏每个方法,都有可能致其提前激发。
若真出了岔子,这潭州不知该有多少人陪葬。
这便马虎不得。
若无万全之法,可不敢有半分动作。
然……
保住潭州百姓的机会近在眼前,雷曦如何能不心动。
她死死盯着那颗血色玉石,像是它有无穷魔力,当先便将她心神占据。
直至一只素手伸出,将那玉石轻轻拈起。
雷曦震醒,继而却是恐慌。
盖因那拈起杀生石之人,乃是自家阿娘。
雷凌花自然不晓得这是何物,只当个煞是好看的血色琉璃。
便眼泛湿红哽咽着道:“好缨娘,阿娘晓得了,你是个乖闺女……”
她刚见了相思许久的女儿,正是母性泛滥的时候,苏乞儿这般委屈可怜模样,教她如何能不心疼?
随后。
雷曦便眼睁睁看着自家阿娘,将那玉石又放回苏乞儿手中。
“缨娘该好生将它收好才是。”
雷曦望着苏乞儿连连点头、欣喜不已的模样,心中略是五味杂陈。
说是懊恼么?
也不见得……
只是确有这么个好机会从眼前溜走,到底会有遗憾。
元绪说过,杀生石须以“恨意”醒之。
若没了恨,那岂不只是个好看些的玉石罢了?
至少……暂时如此。
兴许让阿娘先好生顾着,白缨心中恨意便一分分削减了哩?
雷曦虽不确定,却觉得极有可能。
同为人女,她也懂被母爱呵护的滋味。
环人膝下无忧无虑,除却温情心中再无半分躁动。
雷曦本也是这般过来的,自然她懂得。
……
一炷香后。
“你是这般想的?”莫诳语听罢雷曦这般安排,顿时觉得荒谬。
一颗极有可能将满城炸翻的暗雷,竟以“绥靖”之策处置?
可转念一想。
杀生石本就以“恨意”为食,若没了这般情绪,这“醒石”之事自也无从说起。
却算是个不叫办法的办法。
至少,暂时如此。
“自然要稳住为先。”雷曦道:“总好过杀生石激发罢?”
“先前白缨阿爷一死……莫郎你可是感受到了?”
莫诳语凝眉点头。
“那般变化,想是杀生石完全激发的前兆,几乎只一息,我便有大开杀戒的冲动……”
雷曦便也应道:“故我才讲,能稳则稳。”
“是这么个道理。”莫诳语又话锋一转:“而天刹之事不解,潭州恐也难逃大乱。”
“元绪有个好法子,可帮你我攒出个强力后手,你随我来。”
说罢不顾一旁章有余神色怪异,径直便走了。
雷曦望着自家阿爷,屈膝欲行万福,却怎个也不适应。
到底只是抱拳一礼,便默不作声跟了上去。
章有余望着二人远去,却没再跟上。
他心里有数,后头的事情与他无甚关联了。
至少在几人“梦醒”之前,自己是空闲的。
遂他又回头,看向自家夫人。
……
子夜。
雷凌花正服侍章有余褪衣,两夫妻准备入榻。
“那苏乞……苏白缨睡着了?”
章有余下意识问,话到一半却改了口。
“嗯……”雷凌花细细为他解下衣裳,漫不经心道:“小丫头兴许真当我是她阿娘了,非缠着我不松手,直至疲乏难耐,终于才睡下。”
“天意弄人……”章有余笑得苦涩,“时年是我将她苏氏抄没,却不曾想,竟又接她入了章府。”
“这传出去,恐怕不好听。”
雷凌花晓得他有顾虑,遂笑道:“是曦儿接她入府,与你又有何干?”
“曦儿就不是我章十二郎的闺女了?”
“你好意思说,若你真当她是闺女,又怎会由着她性子,偏改随了我姓?”
“夫人这话可说得不对,正因我当她是好闺女,才由着她性子不是?”
雷凌花听着,不禁扑哧一笑。
“你呀……不过是心中有愧罢了。”
章有余神色略有尴尬,“嗐~我也不是非拦着她,可一个姑娘家家,怎能去干不良人这般苦役?”
“却是你不了解自家闺女了。”雷凌花嗔道:“曦儿打小便是那般好强的性子,哪儿像个寻常姑娘家?你偏是不理解,偏要将她训回“正形”,以她性子如何能依?”
“这话还是不对。”章有余却笑了起来,“因着我太了解她,才不愿她去干这苦差事,似那般性子,又怎见得了这世道疾苦?”
“临了她只会觉着,这世道药石无医,反碎了她心中美梦。”
“正是怕她心向极端,我才不愿她去融入底层。”
“你瞧瞧,这不就难忍人间疾苦,不顾后果带回了一个乞儿么?”
雷凌花一听这话,是真怒了。
“你还说!口口声声“乞儿乞儿”,人家缨娘左右也算你义女,怎生这般说话?”
“若非是你章有余,缨娘能有今日?你怎的这般没良心!”
章有余这便怂了,忙好声好气地哄着。
“哎呦我的好夫人、好娘子……当年我不过奉命行事,又怎晓得其中弯弯道道?”
“再者,若非是我,那乞……缨娘还活不到今日哩!”
雷凌花为之气恼,“你这话好不中听,她还得感谢你不成?”
“你当歉疚才是,早该当年便将她收养回来,为何救了又弃之不顾?”
“当时便收养下来,倒不至于让她受这些苦,咱家曦儿也不至于瞧不上你了。”
“这好些年了,你犹是不懂……”
“曦儿为何独独对缨娘久念难舍,还不是因着你不见丝毫歉疚,反倒挪移到咱家曦儿身上了?”
章有余听得急了,顿是上下比划起来。
“我如何能不歉疚?我不歉疚早将她撵出去了!”
“嗨呀~”雷凌花便将声量一提,“意思她真得感谢你咯?!”
一听这语气,章有余便晓得……
自己又该怂了。
便老老实实自己上床,嘴上喏喏道:“不与你说这些,早些睡罢。”
雷凌花也上了床,却气得睡不着,翻来覆去不止歇。
俄而,她又念道:“咱家曦儿这好些年嫁不出去,全都赖你。”
“是也是也,全赖我这老倌儿……”
“你……你混蛋!”
“是也是也,我是混蛋。”
“要我说,那莫郎挺不错的,与我家曦儿很是相配。”
“是也是也,很是相……啊?!”
章有余便睡不着了,起身愣是要与自家夫人理论一番。
卧房里顿又是阵家长里短。
两人却不曾发觉……
房外院里。
一个披头散发的身影默默矗立。
手握着那颗血色玉石。
拳头捏得死紧,指尖绷得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