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前些时候。
“大帅意思……曦妹子这般“悟性”，实则是一门神通？”
书房中几人围桌而坐，莫诳语吊着眉咧着嘴，颇有些惊异。
方才他将雷曦接来，自要先与元绪引荐一番。
说起她悟性极高、只眼见过一回，一夜之间便将他那拳法学了去，元绪这便高深莫测笑了起来。
连番追问，元绪才微笑道出缘由。
原来雷曦这般可怕的悟性，竟是因为身具神通？
“你怎不早与我说？”火行郎气得牙痒痒。
雷曦却一脸无谓，“你也不曾问起呀！”
“……”
莫诳语虚眼沉默少顷，才道：“那行，眼下我问了，你这神通有何妙用？”
“你不也早便晓得了么？”雷曦顿觉遇见了傻子，“凡我所见，须臾便得呀。”
“说笑呢你！”莫诳语眼珠子瞪得老大，“你可晓得这有多夸张？难不成旁人神通你也见罢便得？”
“不行。”雷曦却正经摇头，“凡是武艺，我确是见即所得，可天下神通百花齐放，各不相一，又怎可能轻易得之？”
轻易？
莫诳语立时便揪住她话中重点。
遂问：“意思你若花些功夫，也是能得他人神通的？”
“须得有“引子”。”雷曦随意耸肩，“且效果方面大打折扣，不比原来那般威势。”
说着她努嘴向夜神月指去，“前年方醒神通，某家便与阿月试过了。”
莫诳语便也看向夜神月，“何谓“引子”？”
夜神月便悠悠抬起右手。
众人见得，她手上乃是个皮质护臂，与手套连作一体。
指套皆削，便露出葱葱玉指。
手背拳骨之上，缀有赤、蓝、金、翠、橙五色玉石。
“这几颗“灵石”，便算是了。”
莫诳语没听懂，只觉着这玩意儿挺像无限手套。
“夜神流倭刀术，与中原神通颇为相似，却非以人为本，而是以刀为根。”
“参刀禅，醒刀魄，唤刀名；便得刀之认可，可借其神威。”
“而不曾为刀认可之前，便只能由这灵石为引，方能施展夜神流。”
这话自然还是有些听不懂的。
但莫诳语竟感到一丝莫名熟悉。
“你这刀……莫不是唤作“斩魄刀”？”
夜神月立时一惊，“你怎晓得？！”
莫诳语也是一惊：“还真是啊？！”
这两人一惊一乍，却把雷曦腹中好奇虫给勾了起来。
“斩魄刀是甚？”
一时间，火行郎不知该作何解释。
说是我前世一本漫画里的设定？
众人怕只会当他是傻子。
夜神月也是好奇得紧，连忙追问：“扶桑国斩魄刀之传说，便似这大夏酆都，只闻其名不见其影，莫郎半生皆在雾山窝着，又是从何得知？”
“家父说与我听的。”莫诳语扯谎扯得飞快，“至于家父在哪儿听的，却得下去问他了。”
这一番瞎扯淡，众人竟不疑有他。
上任火行尊者，乃是云游天下而闻名，见多识广又有什么好讲？
“扯远了。”莫诳语又摆了摆手，正色道：“也即是说，若有这“引子”，曦妹子便连他人神通也可习得？”
雷曦淡淡点头，“该说是模仿才对，只得其形，不具其神，还须得有“引子”，照原主差上太多。”
你还想具其神韵？！
不给旁人活路可是？！
“神通并非一成不变。”元绪适时笑道：“假以时日，小娘子说不定也能具其形哩。”
雷曦并未当真，只是笑呵呵一拱手，“那便先谢过大帅吉言了！”
“话又说回来。”莫诳语凝眉接道：“你若要习得旁人神通，该如何做？”
“似剽窃我拳法那般，旁观一遭即可？”
“说甚“剽窃”，好生难听！”雷曦挑起浓眉，“我自个儿学的怎能算剽窃？练武的事情，不算……”
“莫要打岔，是也不是？”
“不是，神通不比武艺，玄妙复杂许多，窥一斑便只学得一斑，须得全数观想过，才有可能模仿之。”
“行。”莫诳语郑重点头，便又掏出他那本“无字天书”来。
翻开册子，莫诳语点了点纸页。
“你便好生观想一番这“蛟毒”，看能否习得？”
说罢，又从腰间掏出个晶莹圆润的艳紫玉珠。
是那法宝“避毒珠”。
“这里头还存着些毒虺郎君的“蛟毒”，该是够做“引子”了。”
雷曦顿时一懵，李昭骇得一愣，夜神月若有所思，悍娇虎与元绪相视无言。
往前一凑，雷曦果真瞧见那纸页上渐生文字。
【蛟毒】
【水行神通】
【巴蛇千种毒，其最鼻褰蛇；掉舌翻红焰，盘身蹙白花。】
【时有五步龙，幸得一口湘水龙王仙气，遂开智化形；蛇血渐变，经三百余载终有蛟炁，后炼炁化神成一丝蛇妖真元；其形如水似泥，黏而不稠，滴石则穿，肉消骨烂，谓之“蛟毒”】
文字之上，是一团浓墨描绘而出的汁液，却辨得出袅袅紫烟。
雷曦下意识屈指一点。
“呀！”便听她轻声惊呼。
那书上汁液竟徐徐化解开来，紫烟愈浓，仿若要跃纸而出。
当即一股玄之又玄的念想入脑，正如那传闻中的“醍醐灌顶”。
却只是这“蛟毒”更为详尽的信息，并非莫诳语那般当场习得。
可若以雷曦神通之玄妙……
当场习得不算难事！
“如何？”莫诳语轻声问道：“这般详尽，该是够你观想了。”
影神图这般作用，便是他诛杀毒虺郎君后，无意中自行鼓捣出来的。
彼时正是与五娘翻云覆雨过后，闲来无事便翻开影神图来，思索着该如何利用手中这笔“业果”。
重中之重则是，这“蛟毒”神通……能否钻个漏洞将其弄出来。
诚然这神通隶属水行，与他本源不合。
可若施与旁人，旁人再使这蛟毒注入他身，岂非是张随时便能爆发的硬底牌？
这神通上供影神图，至多得数十业果，聊胜于无。
可用在旁人身上，其性价比决计不是数十颗业果能换来的！
莫诳语不是死脑筋，审时度势可算本能，眼下若能对自己有利，稍吃些亏不算什么。
彼时这般想着，他便先让五娘试了试。
结果不尽如人意。
五娘本源乃是“木行”，这神通于她也不合，纤纤玉指触在书页，只感到一阵详尽信息入脑，便再无波动。
却不似他莫诳语，一瞬即可习得神通。
那时他便想着，须得寻个信得过的水行本源之人，将这神通送出。
这便又卖了人情，又将这看得见用不了的底牌，钻空子般抽出了影神图。
彼时第一人选，乃是夜神月。
翌日却见了雷曦那般“骇人悟性”，立时便又将念头打到她身上来。
老天爷却予他一份惊喜。
眼下以雷曦这般神通，这“蛟毒”竟无需送出也可用！
这便底牌也有了，业果也不亏。
岂不双赢？
念及此处，他嘴角不禁弯起弧度。
是时，五娘见他想得出神，不免要将他捉弄一番。
这便又是一场盘肠大战。
至于那影神图？
世间诡奇法宝多如牛毛，五娘又如何会去在意？
到底是眼前人骁勇驰骋之姿，更令她着迷许多。
……
说回雷曦。
观想半晌过后，她却摇了摇头。
“好生复杂，这短促里，实难全盘照收。”
“再者，这“引子”也缺着，如何能成？”
莫诳语指了指桌上避毒珠。
“这里头便有那“蛟毒”，你细细含在口中试试？”
“不要。”雷曦断然摇头，“我可瞧见你将这玩意儿放嘴里吮嘬过一番，嫌弃。”
“你……”莫诳语瞪起眼来。
他心想，今晨废宅里，你那口条可是将某家嘴中窜了个遍，现下说这话又为哪般？
雷曦一眼便看出他腹中未吐的话语。
遂又干巴巴道：“亲嘴儿是亲嘴儿，这可不一样。”
哪儿他娘不一样了？
都是嘬口水，有甚区别？！
而且这珠子我都洗净了好么！
“所以你等当时真是在苟……”夜神月立时惊醒过来。
她本想说“苟且”，可也觉着这词儿不太中听。
一时半会儿，她竟寻不出个意思相近的词汇。
“早便说了。”雷曦撇嘴，嘟囔着道：“阿月你若来晚些，我指不定已办了他哩……”
“不知廉耻！”
这话却是悍娇虎说的。
“姑娘家家，怎能这般……这般……”
她竟也有些词穷，说不出所以然来。
“嘁~”雷曦略翻白眼，颇有不屑的意思，“只许郎君风流，不许娘子好色了？我偏好色……”
这么一说，李昭再看莫诳语的眼神又不一样。
还以为你火行郎是手段高明，没成想你才是被轻薄的那个？
李昭没张口，可这话……莫诳语从他眼里看得真切。
遂气急败坏，抄起那避毒珠便豁然起身。
掐住雷曦双颊，伸指硬往里塞。
“废话忒多！给小爷含住！”
塞得雷曦是白眼直翻，立时反抗。
便在众人错愕之际，这俩登时已滚到了地上。
俄而。
雷曦到底体魄差了些，终于被莫诳语得逞。
她一脸幽怨地坐在桌边，口中嘎嘎作响，乃是脆物在齿间游走的动静。
“如何？可用得上？”莫诳语擦去方才被她顶撞出来的鼻血，又嘱咐道：“切莫咬坏了，免得你立时横死。”
“咬不烂。”雷曦虚了虚眼，“方才试过了。”
你胆儿也忒大！
莫诳语竟不知该说什么好。
这娘们儿脑子里没筋的么？
“有了！”雷曦忽地亮了双眼，“是能做“引子”！”
说罢“噗”的一下，甩头便将珠子吐在莫诳语身上。
“我尻！”莫诳语惊得一缩，连忙俯身去捡。
雷曦便自顾自道：“确是能用，可这“蛟毒”神通颇为玄妙，还是需要些时候。”
“你几时要用？要用来作甚？”
桌下有人应声：“最好是今夜就搞定，不对，是今夜必须搞定！”
“今夜？”雷曦私以为自己听了个岔，“怎没发觉你这般看得起我？”
莫诳语起了身、整了衫，这才接茬。
“今夜入了元绪大帅的“梦界”，容你观想个几十年都不成问题。”
“而这“蛟毒”若成了，便予我服下……”
雷曦讶然：“怎的还想不开了？”
莫诳语径直无视之，自顾自又道：“可还记得毒虺郎君怎死的？”
众人齐声：“你生撕的。”
“……”莫诳语罕见地沉默了半晌，这才开口：“总而言之，彼时某家有那般威猛，全靠毒虺郎君注入我心那口“蛟毒”。”
“诸位也甭问是甚缘由。”他又一摆手，“咱也不晓得。”
“总之这“蛟毒”于我，便似那火上浇油，谅是毒虺郎君这般角色……也可杀得。”
李昭听罢便已了然。
“你欲借此对付天刹？”
“不错。”莫诳语凝起眉头，“若真如大帅所说，对付天刹便不可恋战，须得快刀斩乱麻，最好是趁他反应不及，一击毙命。”
“这便要个够快、够狠的角色来办。”
他抬手指着悍娇虎：“山君够快。”又指回自己，“而某够狠。”
“是够狠。”悍娇虎轻声道：“昨夜内城里，你可险些要将我一并诛杀。”
“似你那般模样，颇有些敌我不分的意思，我怕你立时便先将我……办了。”
说完最后两字，她没来由地瞥了眼雷曦。
“是个问题。”莫诳语点头应声，却又轻挑嘴角，“可若我有数十载的时候去适应这模样，便绝无这般可能。”
“大帅。”他又看向元绪，诚恳道：“有劳了。”
元绪笑呵呵颤着佝偻驼背的身子，悠悠然一挥手。
“那便……祝各位好梦。”
……
潭州这边正寻方法应对时。
岳麓山这边也有了动静。
林间，玄狸斜望身后满月，月芒将他一身劲装映得雪亮。
他这便终于不再假扮他人。
而是以“虎先锋右使”之身份，来到此处。
此处，岳麓山脉极西。
葱翠群山一座连着一座，起伏波动仿若一滩深色巨浪。
浪中泛玄狸鼓起胸腔，深吸一口气。
这湿冷冰润的山野露气，直教他神清气爽。
遂又听他朗声道：“虎先锋座下右使玄狸，奉花果山玄烈将军、凤煌城孔爵爷之命……求见天刹将军！”
霎时间，群山间光火浮动，仿佛一双双放亮的眼眸，远远眺望过来。
遂又听得群妖呼啸之声。
层层巨浪中的点点光火，便愈是放亮。
继而有声如贯雷。
“此乃岳麓山极西“万妖岭”，闲杂妖类速速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