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小天想收拾一下东西却不知该从何做起。大学四年,他的床位早已经堆满了物件。他不知道那些东西该留着,那些又该扔掉。
易小天床位旁边的衣柜里放着一个月饼盒。月饼盒方方正正,封盖上印着一朵盛放的牡丹花。在易小天的记忆中,奶奶也有一个这样的月饼盒,虽然锈迹斑斑,但里面藏着她最珍贵的东西。奶奶去世的时候,父亲从月饼盒里面翻出一些旧钱和一张黑白照片,那是奶奶和爷爷结婚时在照相馆拍的合照,也是奶奶和爷爷生前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那一刻易小天忽然明白,爷爷去世了这么多年,只有奶奶还在怀念他。
易小天的月饼盒里装着他最想扔掉也是最不舍得扔掉的东西,一个厚厚的笔记本。笔记本里记着他平时所写的一些东西,像日记却又不是日记,像小说却又没有开始结局。断断续续的字迹是一些毫无关联的故事情节和人生感悟,凌乱无比,不成章法。
笔记本的第一页写着一句话“你说我是一个梦想者,但我却不是唯一的一个。”易小天已经忘记了当时是什么样的心情让他写下这句话。笔记本被封进去之后,他从不敢轻易地打开来重温一遍,因为只要一看到那些笔记本就会想起自己那脆弱的梦想和父母亲那绝望的眼神。易小天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但每次看到这个笔记本,他总是会忍不住矫情伤感起来。这种莫名其妙的情绪,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难以理解。
各种各样的书看多了之后,易小天也曾做过作家梦,以写作为饭碗,在文学界混得风生水起,出书,获奖,得到很多读者的吹捧和爱戴。于是他偶尔也会一时兴起,想要写一本惊天动地、旷古烁今的绝世之作,然后一鸣惊人。一开始他可能会灵感不断,行文思如泉涌,日以继夜地写啊写,正事都不干了,仿佛真的已经成为了一个可以靠码字吃饭的人。但热情退去之后,他却又慢慢地开始挤不出字,然后便把写作这件事抛之脑后。他有时候想要回顾一下之前写的文字,找到灵感之后再接着写,可是看了之前写的东西,觉得简直是写得一塌糊涂,不知所云,别说是蝇头小文,就连垃圾都不如。一想及此,他要沮丧很多天才能恢复。
易小天一方面想写作,而另一方面他却又清楚地知道写作不能当饭吃,特别是他这种只有热情却写得不够好的人随时都会饿死。这种矛盾的心里一直在折磨着他,理想与现实的摩擦让他感到异常痛苦。
易小天已经记不清笔记本里有多少部原本要惊天动地却中途夭折的小说构思了,甚至连小说的相关人物也都早已经忘得一干二净。有时候他会突然冒出冲动想拿出笔记本把里面某部小说继续写下去,可是拿出来之后却根本无以为续。那种江郎才尽的感觉让他很抓狂。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个一无是处的孬种,遭人取笑唾弃。写作的信心被自我怀疑打击得体无完肤之后,他只好自我安慰一番然后老老实实把狂妄收起来。即使把狂妄收了起来,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要不断地自我讽刺嘲笑。他觉得自己根本就是“蜉蝣撼大树,可笑不自量”。久而久之,他便对那个笔记本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渴望打开却又不敢打开。
后来,易小天认清了现实。写作是一个不自量力的梦想。对于这样的梦想,他不应该抱有任何的幻想。
痛定思痛之后,易小天把梦想踩了又踩然后扔在角落里,不愿想起。
有时候,易小天甚至会忘记自己曾有过那样一个梦想,因为那个梦想太虚幻,仿佛是假的。而事实上,多年以后,易小天也真的把它忘了,因为似水流年会让人看淡很多东西。岁月不居,时节如流,有些原本重要的东西慢慢变得不重要,有些原本不重要的东西慢慢变得重要。什么也放不下的人,容易被过去束缚,所以很难活得快乐。就如人们总是喜欢在大学里怀念中学,在社会里怀念大学,然后即错过了中学,也错过了大学。不懂得珍惜现在,就只能怀念过去,那样活着会很痛苦。易小天也是在很多年以后才学会摒弃过去,活在当下,憧憬未来。
多年以后,易小天置身于社会这个大熔炉,成为职场一员,虽然偶尔还是会觉得孤独,但他不再离群索居。他已经学会了如何为人处世。他知道如何与同事们相处才能不被孤立,也知道如何应付客户才能不被忽视。那时候,他学会了如何去接纳与享受当下的生活,即使日子如水般平淡,也应该要寻找那些瞬间的发光点并乐在其中。有的人不曾以强力碾压生活,但却以真诚对待生活,其实,这才是生活中真正的强者。如果无法改变,那就学会接纳,这也未尝不是一种人生哲学。
某个夜里,易小天坐在阳台上看夜空,久未联系的王军忽然打电话过来说,老校长去世了。听到这个消息时,他的心里猛地一抽搐,然后觉得天上熄灭了某颗星。那一刻,他忽然明白了,还活着,便是最大的幸福。
什么梦想啊,什么爱情啊,什么友情啊,什么要改变世界,还是被世界改变,一切的一切通通都已经释怀。此时此刻,他坐在阳台,凝望着美丽的星空,静静地思考着某些事情,这才是最真实的。那时候,易小天年过不惑,生活早已归于平凡,一辈子的轨迹已然明朗,现在便可以轻易地想象出将来会是什么样子。但他很满足,因为他已经把很多想不明白的事情都看透彻,他不会再觉得人生沉重,只会觉得满身轻松。人生是什么?人生不过是你来这世上走一遭,看过日升日落,吹过清风,晒过阳光,淋过大雨……人生不过如此,且行且珍惜。